寧兒 ——-另外一個領來的婆姨,絕處逢生
看到我的帖子--《領婆姨》,插友-插隊時的哥們,來電話,提醒我為什麽不寫寫寧兒?
寧兒-就是一個從監獄領出來的婆姨。
插友當時在寧兒那個村子插隊。
寧兒-還是一對雙胞胎姐妹的年輕的未婚母親。
在監獄裏,帶著她的一對女兒度過了將近一年的時光。
寧兒-來自北京。
原來不是那次接到通知領婆姨的時候,才從北京向周邊的省份輸送犯人。之前已經輸送過好幾批了。
寧兒就是一年前送過來的,這次也在“處理”之列。
她是怎麽進去的?一直是一個謎。
有過種種傳說,無憑無據,不說也罷!
但她一定不是主犯,不是要犯,是肯定的。
我們所了解的,在這裏記錄的,基本是插友當時告訴我們的——
插友所在的村子更小,更偏遠,一天清晨,插友像往常一樣,起來練練拳腳。
他有那個愛好,從小練功夫,還是形意拳。
據說形意拳的發祥地就在山西。
恍惚之間,他發現一位身穿黃軍裝的女生身影,幽靈一般閃過。
插友立馬收式,三步並作兩步追將過去,發現黃軍裝進了一戶農家。
那家人他不熟悉,也沒敢冒然闖入,但他一直心存疑惑。
這個黃軍裝肯定不是插隊生,更不像是本地村裏人。
是什麽人呢?
經打探,插友知道了,她是前幾日被村裏一個漢子從縣監獄領回來的婆姨。
告訴他這件事的後生還告訴他,那個婆姨一進門就帶著兩個女娃。
婆姨長得很端正,白白淨淨的,看著就是個好人家出來的。
咋會到了監獄裏呢?
聽那口音,和你們插隊生差不多……插友愈發好奇!
終於有一天,插友在村裏遇到了她。
一聲招呼,幾句京腔,很快拉近了兩人的距離。
她請他到屋裏(當地人稱之為“故舍”---很古典的一個詞匯!)裏坐一坐。
她告訴他,她叫寧兒,家住海澱,還沒趕上上山下鄉,就被抓起來了,因為她在大學的男友犯事兒了。
什麽事兒不知道,就知道很嚴重,是政治犯。
先是在炮局--一個拘留所,幾個月以後,她的肚子大起來了-是她和男朋友一次--僅僅一次約會的後果。
有人動員過她去打掉,和男友以此劃清界限。但她就是不同意。
分娩前夕,她被送到一個監獄的醫院,不久產下了一對雙胞胎姐妹。
醫院裏的醫生和護士都很喜歡這對小姐妹兒,千方百計找理由推遲她的出院--一旦出院,她和她的孩子還要被送回去……
但幾個月以後,她帶著她的一對女兒還是被送到了一所監房。她記得那些醫院的人在她出院的時候都哭了。
她說自己一滴眼淚都沒流。
不是不難過,是沒有眼淚了。
不久,她們母子就轉送到了山西榆次縣監獄。
她說這對寶貝女兒是她的護身符,因為孩子在身邊,她免受了很多苦……
他們談這些事情的時候,寧兒的“婆家”人進進出出。
寧兒告訴他們,插友是她的老鄉,也是北京市海澱區的,就像這裏是一個公社的。
“婆家”的人還算客氣。
到了飯點,“婆家”的人端進來一碗小米飯,問插友是不是在這裏吃?
插友識趣,趕緊告辭。
後來插友又陸陸續續和寧兒聊過幾次天。發現“婆家”人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但他說,都是天涯淪落人,都是從北京來的,就去!
……知道自己有可能被人領出來,(監獄事先給她們開了一個會,講了這件事,當然也講到了政策的寬大,脫胎換骨,重新做人,接受監督改造之類……)寧兒先是大吃一驚,而後快速想好了對策。
不管對方什麽人,隻要領她她就出來。
隨著小孩子的一天天長大,她們太需要外麵的陽光和空氣了!所以,當村裏的那個漢子來到她的麵前,監獄的管教問她:“你願意不願意?”她連頭都沒抬,就在一張紙上簽了字。
那時候,從城裏到村裏沒有汽車。
要回村,需等村裏拉煤的大車。
等車的時候,她才仔細看看領她出來的那個男人--她的“法定丈夫”。一個老實巴交,黑紅臉堂的中年漢子。
漢子總是偷偷看她,一旦發現她轉過臉來,就假裝看別處或者看那兩個小孩子。
寧兒覺得那個漢子是個挺厚道的人。
她直截了當地告訴那個男人:她和她的孩子都很感謝他。
她和她的家裏人會報答他的。
但要說是夫妻,也隻是名義上的,不要有什麽別的想法!
用不了很久,她的家裏人會來接她和孩子,一定不會虧待他……漢子一言不發。
也不知他聽懂了沒有?
雖說是名義夫妻,住還是要住在一個炕上。
據說那個男人晚上會借故湊到寧兒身邊,寧兒枕邊總是放一把剪刀,他一靠近,寧兒就拿起剪刀把玩,
寧兒冷冷地盯著他。盯得他有些尷尬,悻悻回到自己的位置。那眼光使漢子想起剪刀刀刃發出的寒光……
但白天,故舍裏充滿寧兒和兩個女娃的歡聲笑語,一切如常。
漢子家裏好幾個兄長,妯娌也有幾個,常常過來找寧兒說話。
她們都不問寧兒的過去,但總是旁敲側擊了解寧兒到底和他們的小叔子是否同房了。
寧兒笑笑,不否認也不承認。
她和漢子的約定是他們之間的默契。
她要給漢子留著麵子---自己的媳婦不合自己同房,這在山村的男人心裏,可是莫大的恥辱!
……大約過了三四個月,平靜打破了!
幾輛軍用吉普揚著黃土開進了村子!
開到了寧兒所住的故舍。
呼啦啦下車來的除了幾個當兵的,還有縣裏,公社的幹部。
漢子的故舍裏亂作一團。
幾個兄弟聞訊從地裏趕回來,都帶著家夥-或是大鋤,或是長耙。
隊裏的幹部把他們拉到一邊,悄悄地說著什麽。
漢子們的情緒慢慢緩和下來。
圍觀的村民看到這裏,也開始平靜。
前後不到一個小時,寧兒帶著她的雙胞胎女兒上了汽車。
有人看見,一位滿頭白發的老人與漢子家裏的人一一握手。他沒怎麽說話,說了漢子們家裏人也不一定聽得懂,他的口音很重。
老人身邊的一位年輕軍官手把手教那個漢子在一張紙上簽字,然後親手遞給漢子的父母一個黑色的人造革公文包……老鄉們傳說,那裏麵裝的,足夠給漢子和他的弟弟們都能吃上婆姨。
因為插友不久就走後門當兵去了。
後來的事情就不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