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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壁村的故事

(2017-12-16 01:33:29) 下一個
楊壁村,一個位於山西晉中黃土高原上的村莊。
當年榆次縣級的地圖上可以找到這個村名。
這個村子曾經在明清兩朝輝煌過一時,村裏尚有的寨門,廟宇,戲台,青磚大屋,還零零星星的記載著隔世的榮耀。
楊壁當年隸屬於山西省榆次市黃彩公社,如今歸入晉中市榆次區莊子鄉。
公元1968的前夕,22名來自北京的中學生到這裏上山下鄉,其中最大的20歲,最小的還未成年。
已知的多名插友已經不在人世。
有人遠在他國,尚有若幹人下落不明。
村裏當年拖著鼻涕跟在插隊生屁股後邊跑來跑去的後生小子,如今成了村裏的當家人。
受之邀請,還能聯係上的,願意回去看看的一行人,回到了闊別已久的楊壁村。
此圖文記載於2010年十月下旬。
後來又有老鄉和插隊生不斷故去。
以此作為是紀念吧?
 
 
關帝廟的風波
 
關羽,字雲長,祖籍山西。
後來民間百姓恭其為神。
山西供奉關羽的廟宇不盡其數。
義薄雲天,在中國傳統觀念和道德風範裏一直具有崇高的地位。
關聖人就是楷模。
今人似乎供奉關聖人者眾,卻與其代表的理念越來越遠。
楊壁村的寨門上就是一座關老爺廟。
1968年冬,筆者身後就是當時的寨門。
 
 
寨門上的關老爺廟,已經很破敗了。
解放後多年失修,再加上文革初期的“破四舊”,所謂廟址已經有名無實。
初中的幾位插隊生,百無聊賴,四處閑逛。
時值冬閑,哥兒幾個無意間走進大隊會計室,發現因為房屋漏雨浸濕一些賬本。
本來插隊生就缺擦屁股的手紙,正好!每人卷了一把溜之乎也。
隨後,登高遠望,上了寨門,進了破廟。
突然間來了屎尿之意,便在屋角處大行方便。
要命的是他們所用的“手紙”,就是當年土改時遺存的賬簿。
雪上加霜啊!
別小看貧下中農,上綱上線可是信手拈來。舊帳本,變天賬,階級鬥爭新動向。。。。。。
村裏人本來就對插隊生的到來心存不滿。
山區,本來就是土地有限,呼啦啦一下子來了20幾口子大小夥子,也要分田分糧,這個賬誰都算得清楚,隻有插隊生糊裏糊塗不明白。
憑什麽插隊生幹啥活都不行,穿的,用的比村裏誰都好?
聽說這些人的家庭成分都不低,還敢那麽狂,誰都不放在眼裏!
插隊生剛下來的時候,也不知道是誰說的,以為他們是中央派來的第二次“四清”工作隊,隊裏的幹部還都讓著他們幾分。
沒幾天喇叭裏廣播了,敢情這幫小子是“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
早就憋著“教育教育”他們了!
村幹部很有鬥爭策略,準備分而治之。
他們先找到了幾個高中生,說明了村裏的意見,爭取部分插隊生的支持。
不料高中生們看出了村幹部分而治之的把戲,不買賬,反問村幹部證據何在?
誰看見是那幾個初中生拉的屎?
有人出來作證嗎?
村裏人就算有人看見了,誰也不願意當這個惡人呀!
大隊的賬本這麽重要的文件怎麽會無人看管?
階級鬥爭的覺悟太差了吧?
會計是什麽成分?
他和村裏的領導都是什麽關係?
都是親戚關係吧?
這要是公社領導知道了。。。。。
嗬嗬,別說。真管用!
於是此事不了了之。
盡管插隊生都知道,這幾個壞小子幹得出這種事。
那幾個肇事者私下也都招認了,也都表示了後悔,不再胡鬧了。
村幹部氣得冒火,但批鬥會還是沒開成。
插隊生怎麽也得自己互相幫著吧!
當初在學校裏互相辯論強詞奪理胡攪蠻纏得理不饒人反戈一擊七嘴八舌都用在這裏了。
 
時隔幾十年,很多人已經淡忘了這件事。
今年,村裏決定集資修繕寨門和關帝廟。
一位已在陽泉煤礦退休的插隊生聞訊趕來幫忙。
他用了一個多月的時間,親自纏麻,抹灰,塑像,彩繪……獲得村裏老老少少一致的誇讚。
山西行之楊壁關帝廟
當年,他就是肇屎者之一。
山西行之楊壁關帝廟
實事求是地講,他的塑工,畫工不算高明。
難得的是一份心意。
或許也有一絲懺悔自我救贖之念?
據此哥們考證,此寨門--迎旭門,初建於乾隆辛卯年。
乾隆也是出生於辛卯年,在他六十甲子本命年之際,楊壁人修建了這座寨門,這座關帝廟?
 
 
山西行之楊壁當年的領導班子
 
     1968年底,我們到楊壁插隊的時候,他是當時的黨支部書記。
     其時,他也就是個25歲的年輕人,但在我們眼中他已然相當成熟。
     那道理講得一套一套的。
     他還請清楚楚記得,就是他去縣城裏把我們接回村裏的,為的是響應上麵的號召,對我們實行“再教育”。
     如今他還能把那段關於“再教育”的語錄一字不差地一口氣背下來。
     後來我們才知道,20幾個知青的安家費當時可是一筆不小的數字。
     用這筆錢,村裏第二年拉了電線實現了電氣化。
     錢用在了正途,和學生們說清楚不好嗎?
     藏著掖著瞞著,還不領情,這事兒不太厚道。
     哪能永遠不讓學生知道呢?沒有不透風的牆。
     也許,人家當年根本就沒把我們的感受當回事兒。
     或許,期間有點吃吃喝喝損公肥私的事兒。
     與後來相比算個啥呀!
     現在看來,當時的人還是有底線的。嗬嗬嗬。
     不知道為什麽,
     第二年,他就不再是大隊書記了。
     當年的村幹部,不管擔任什麽職務,是不拿工分的也沒有工資的。
     每天下地,還都是幹最累最苦的活,當然也是拿最高的工分---這和村裏最壯的勞動力是同等待遇,就是多操一份心。
     也正因為如此,這些人才在村裏有威信。
 
山西行之楊壁當年的領導班子
 
      
      他當了好些年的副大隊長。
      村幹部裏麵,屬他的體力最差,屬他的腦筋最活。
      所以,他抓隊裏的副業。
      我下鄉插隊之前,買了一台相機。上海58-2型135相機,剛剛趕上降價處理的。
      在村裏看什麽事情都很新鮮,特別是趕上個婚喪嫁娶,就拍上幾張。
      為了配套,又買了顯影液,定影液,顯影罐,顯影盤子,竹夾子等等。
      一次剛剛裝好顯影罐,正在炕頭上顯影,有個十來歲的娃兒伸手去抓。
      我還沒有反應過來,他已經把顯影罐的上蓋掀起來了。
      我大吼一聲:別動!
      在我按下顯影罐的瞬間,把那個娃兒拱到一邊。
      還是晚了。
      正在顯影的膠卷已經粘在一起了,分不開了,報廢了。
      那娃兒可能是被我嚇壞了,哭了,一路小跑。
      房東老漢說,我要倒黴了。
      我把那個娃兒的爹惹著了。
      他爹晚年得子,視若寶貝,一定會來找我算賬。
      他爹就是那個副大隊長。
      一連幾天,沒人麻煩我。
      第四天,大隊裏來人說找我“道閑道閑”,山西話,聊天的意思。
      以為人家要談娃兒的事,是我多慮了。
      人家是打算給我一條生財之路。
      他們用這幾天時間研究了一下,打算給我安排個新的事情——照相。
      不管是在本村還是外村,外鄉,隊裏給我派個人,派個驢,用我的照相機給大家照相。定個價錢,反正比照相館便宜。
      如果沒有現錢,按照價錢交穀子,玉米,高粱都行。
      隊裏給我算出勤,幹得好的話,算出滿勤記十個工分。   
      我天生膽小:“到了別的村裏照相掙錢,人家說我搞資本主義,把我抓起來咋辦?”
      他說:“不怕!隊裏給你開上個證明。萬一把你抓起來,我去領你!”
      我又問:“那衝洗底片,洗、放照片的相紙、藥水咋辦?每個月我回北京采購一次?路費給報銷不?還有。。。。。。”
      “你照個相咋恁麻煩?不就是卡擦一下就得了?別糊迷日鬼我們鄉下人不懂!”他還急了,“別給我提錢的事。算毬!”
      挺好的差事,黃了!
 
這位是當年的貧協主席。上一任的黨支部書記。
生產隊的領導輪流換,你方唱罷我登場。
剛剛下鄉不久,這位老兄看我們來了。
沒人介紹,我們也沒注意他。在我們看來,老鄉長的都差不多。
“吃的還習慣吧?”他問。“看見你們受苦了,毛主席他老人家就樂了。”
那年頭家家都在牆上掛一張毛的標準照。
山西話聽的似懂非懂,誰也沒接下茬。
“你們就不恨他?哈哈哈。“他繼續問。
眾人麵麵相觀不敢回答。
”瞧把娃嚇得,這裏不像北京,說啥都行,沒人管。“說完了,他自顧自走了。
趕緊問房東大嫂,來的是誰啊?
”剛剛換上來的貧協主席,上一任支書。“
天哪,還以為他是地富反壞階級敵人呢!
真搞不懂了!
 
 
山西行之重回楊壁
寨門,楊壁的門戶。上個月剛剛修繕一新---太新了,有點紮眼。
 
 
山西行之重回楊壁
進得村來還是那條大道,當年坑窪不平的車轍不見了,已經用磚石重新鋪過。
 
 
山西行之重回楊壁
清晨,各家各戶的人們聚在路口,端著一尺直徑的大碗聚餐,習俗未變。這也是文化。
 
 
山西行之重回楊壁
鄉裏的書記,縣裏的林木專家也來了,就座於主席台。
 
 
山西行之楊壁同齡鄉親
這是與我們同樣年齡段的一些鄉親。
村裏相遇,互相辨認,頗費功夫。有時不得不請對方自報家門。
歲月在彼此的臉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跡……
比較多的時候,他們一眼就認出了我們,而我們往往忘了他們。
忘不了是他們清澈的眼神和發自內心的笑。
 
 
 
 
山西行之楊壁同齡鄉親
曾經的放羊娃,小學2年級輟學。
曾在鐵路工地當過一段民工,開山放炮。
動手拆卸修理日本進口的柴油鑿岩機,心靈手巧,聰穎過人。
而所謂知識青年,動手實幹能力遠不及他。
知青離村後,他也去了陽泉煤礦,現已退休。
聽說電腦很好玩,今年準備好好學學。
後來,玩微信很利索!嗬嗬
 
生於本村。在我們插隊來此的前一年,當兵去了北京。轉業後回公社任武裝部長,
後當了另一公社的書記。
此後到縣裏任職,官至糧食局長,行將退休。
在村裏籌辦了慈善協會,任會長。
此次知青回鄉活動的發起者,組織者。
 
 
現在的村長。這些年來一直與插隊生保持聯絡。
每年都要跑來北京,推銷村裏的農副產品。每天三包煙,一瓶酒,引為自豪。今年不幸,掛了。
 
 
 
 
當年都是村裏特別能幹的妮子們。
插隊生男生在地裏總是被她們遠遠甩在後邊。
 
 
 
 
 
 
 
 
 
 
 
 
 
 
 
 
 
 
 
 
 
 
王致和的臭豆腐  
 
 
楊壁村當年是有些富商,買賣都開到北京城裏了。
進村後,打開帶來的京城名吃----王致和的臭豆腐。
房東大嫂大呼小叫,滿村裏嚷嚷,惹得村裏娃娃婆姨們都來看熱鬧,還伸著鼻子使勁聞-----然後掩鼻而去。
這是根花---當年的房東大嫂
 
 
臭味引來一個娃,雙手捧著一隻碗,怯生生地和我們要一塊臭豆腐。
說是給他爺爺要的---他爺爺已經腿腳不利索了,不然會親自前來討要。
而且再三叮囑:多澆點湯兒!
想不到這山村裏還遇到正經吃主,正經行家了!
幾位插隊生裝了少半瓶的臭豆腐,跟著娃兒去了他家。
老漢倚在炕邊,見我們進來,有點惶惶。
端著廣口瓶子左看右看,聞了幾遍,歎了一口氣:二十多年沒吃到北京的臭豆腐了!
原來此公曾在北京西四牌樓附近做過綢緞生意,解放後沒幾年,買賣“公私合營”了。
他作為私方代表,越來越沒有說話的份,還要時不時被人訓斥。一氣之下,卷鋪蓋回村了……
類似的人物,楊壁村還有幾位。
至於再往前,村裏還有些什麽掌故,老人陸續逝去,故事也漸漸煙消雲散了。
 
 
第二故鄉。山西榆次楊壁村
 
 
 
 
 
 
 
 
 
 
這是另外一篇村裏的故事。一起登載這裏吧?
 
文革2年半後的1968年冬,我們被送到了山西晉中的一個山村安家落戶。
這個縣十幾個平原公社,隻有兩個山區公社被安置了北京的知青。
後來才知道,這是上邊的要求,越是艱苦的地方,越是有利於知識青年的改造。
“知識青年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很有必要。”這是四個偉大說的。
“嚴重的問題是教育農民”這是毛潤之先生說的。我們慢慢算懂了,這就叫做“辯證法”。
那時候村裏沒有通郵,也沒有報紙。
北京知青唯一的消息來源就是半導體收音機,最好的是八個管的,可以收到短波。
幾乎每個知青點都有幾台不錯的半導體收音機。
而且,每台收音機都無一例外的將波段選擇固定在短波上。
頻道呢?也許是《美國之音》,也許是NHK,有時還有蘇聯台……的對華廣播。
這在當時的知青點,就是公開的秘密。
北京,上海這些大城市往往因為信號幹擾接受不到的節目,在這些山高皇帝遠的山村裏,信號接收極為清楚。
從大都市一下子發落到小山村的北京知青,包括那些激進偏左的革命小將們,似乎一夜之間明白了許多事——什麽“八九點鍾的太陽”。
什麽“以天下為己任”……敢情自己什麽都不是,就是一把被人家使殘了的破鎬把兒!讓人家用完了就給扔了。
人心失落到了這一地步,也就肆無忌憚了。
明明知道“偷聽敵台”,在城裏是會被抓被鬥的。在這兒,誰管誰呀!人人都聽,管得了嗎?
那時候,要說怕,就怕半導體收音機出毛病。
一出毛病,晚上在炕頭上就啥也聽不到了,那會使大家在寂靜中輾轉反側,引發鄉愁……
怕什麽就來什麽。
我們一隊男生唯一的一台八管收音機突然就不響了。拍了又拍,磕了又磕,沒用。
大家誰也不會修,幹著急。於是決定派人到縣城去修收音機。
第二天一大早和村支書請假,理由是半導體收音機壞了,聽不到黨中央的聲音了。
村支書吧滋吧滋抽著旱煙,半天不說話,末了,磕磕煙鍋:“找付英去看看!”
付英是誰?
房東家的二小子看我們傻愣在那裏,自告奮勇帶我們去付英的家。
路上他告訴我們,付英是早於我們2年多,即在文革一開始就被遣送到了這個山村的右派分子,一位太原的中學物理老師。
在這村裏,沒人不知道他的。
“他可能能的了!”房東家的二小子挺佩服這個右派分子,“這樣有本事的人,咋城裏留不下?哎——右派分子是做甚的?”
說了他也不懂,我們也沒回答他。
在一間破舊的小窯洞裏,我們見到了付英。
他頭發花白,彎腰駝背。深度的近視鏡後麵,滿臉的皺紋。
後來我們才知道,那一年他才40多歲。
隻見他熟練地打開收音機的背蓋,拿電流表測了幾下,就用電烙鐵蘸點鬆香,焊錫,輕輕一點。
收音機裏突然傳出一個女播音員的發音不大標準的華語廣播,是《美國之音》的。
我注意到,付英的手不由得抖了一下,然後慢慢從眼鏡上方掃了我們一眼。
他輕輕閉上收音機的開關。
一句話也沒說,遞給我們。
幾個同學大喜過望,連聲道謝。
付英已經站起身來,打開房門,一幅送客的樣子。
 
聽房東家的二小子說,1966年夏天,村支書從公社領回來這個付英。
那年,村支書上公社給村裏爭取返銷糧。
返銷糧沒拿到,把付英領回來了。
公社的幹部告訴大夥,縣裏來了一夥紅衛兵,押著十幾個被剃了陰陽頭的“地富反壞右”送到了公社,其中幾個人還身上有傷。
紅衛兵裏一個頭頭模樣的人特別強調,因為山區公社條件惡劣,是改造階級敵人的最好地點,所以把人送到這裏來了。
公社的幹部一聽,惱了。
照這個說法,我們這些原來就在山區公社的幹部,農民算什麽?
那些紅衛兵一看說不過,不由分說,把人一扔,開車就走了。
公社幹部看著卸了車的一群“階級敵人”,也沒了辦法。
那年頭通知各村幹部來開會,誰都不願意來。
公社幹部就假說是商量分配返銷糧的事。
結果村裏幹部倒是來了,哪個村都不原意領人——多一個人就多一份口糧,哪個村都不富裕呀!
何況是給“階級敵人”的!
公社幹部最後隻好說,這是上邊的任務,不要也得要。
這些人的口糧以後從返銷糧裏解決。
村裏幹部惹不起公社的幹部。
村支書抽著旱煙袋,把這群人從頭到尾瞄了一遍,挑出這個付英帶回村了。
 
村裏人對於“右派分子”的所謂“罪行”不了解,也就產生不了什麽階級仇恨。
反而對於這麽一個看著就有學問的人,落得這樣一個下場,有點同情。
所以,付英在村裏沒遭什麽罪。
他要是下地幹農活,連妮子的工分都掙不到。但人們很快發現他的長處。
上麵要村裏搞“紅海洋”,刷大標語,付英寫得又快又漂亮。
縣裏來檢查,村裏幹部得到了表揚;(他們當然不說是一個“右派分子”寫的。)
“農業學大寨”,讓他算算建水渠和道路的石方土方,需要多少個工,還真是八九不離十;
讓他修修各種農機具,修理完了真好使……第二年,縣裏來通知,要求村裏要實行“電氣化”,村幹部們發了愁。
公社連夜開各村幹部的動員會,村幹部不落實上級的計劃不許回村。
村支書蹲在公社辦公室的椅子上,伸著煙袋鍋到電燈泡上對火,好半天也點不著。
公社幹部還沒反應過來,“砰”的一聲,煙袋鍋把燈泡敲碎了。
村支書站起身來:“甚電氣化,連個煙都點不上。不弄逑的了!”起身就回村了。
他不是不知道電是個好東西,可一沒錢,二沒懂電的人,怎麽搞!
但是不搞是不行的,那是當時的政治任務。
村裏無秘密。
付英聽說了這件事,悄悄找到正在發愁的村支書。
村支書皺著眉頭聽了半天,琢磨了一晌,吧嗒了三袋煙,給付英開了張證明,還派村裏幾個後生跟著付英進了縣城,上了太原。
他們跑了幾個回收站,又看了幾個他早些年教過的學生。
前後不到半個月,也沒花多少錢,給村裏拉煤的大車就陸陸續續運回來一堆電氣原材料,還有2個舊的變壓器。
不到三個月,村裏家家通了電,幾個後生也成了村裏第一批電工。
 
付英成了村裏的能人。
村支書在場院上召開社員大會。他說,這“右派分子”的帽子也不知道是誰給付英戴上的,咱也給他摘不下來。
他付英和咱村裏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但是有緣分。
當初領他回來,也就是想,這個人不像個壞人。
這年景,好人落難的事兒太多了。
他既然被人押到了山裏,肯定是回不去太原了。城裏鬧得可凶了,他回去就是個死。
咱村裏咋還容不下他一口飯吃?就領回來了。
人家付英不白吃咱的糧,給咱村辦了多大的一件事兒!
人家對得起咱村裏人,咱山裏人心裏有本帳。
往後誰要是和付英過不去,難為他,就把那家的電給他狗日的掐了!
我今天這話就是當著大夥兒的麵說的,也不怕你們誰打報告!
不就是下放嘛!我是不怕!
他們北京的人犯了錯誤,就下放到外地;
他們城裏人犯了錯誤,就下放到村裏;
咱山裏人犯了錯誤,還能下放到哪裏?
下放到太原城?!還就不信了!
村支書的煙袋鍋子敲得桌麵咚咚響。
場院上人們鴉雀無聲。
 
付英還是一直住在那個破窯洞裏。
偶爾,我們還會去找他,請他幫助修理收音機,鬧表,甚至修理過手風琴和小提琴。
他從來不和插隊生多說一句話。
看見村裏的老鄉倒是和他談笑自如,知青們都有些納悶兒,再怎麽說,也都是從城裏來到鄉下的人,都是讀了些書的人,怎麽反而那麽疏遠?那麽難以溝通?
這個疑問,直到知青們陸續離開山村,都沒有找到答案
幾年以後,房東家的二小子當兵了,部隊就在北京。
去駐地看望他的時候,又提起付英。
他說,付英後來身體越來越差了。
村裏的幹部為了照顧他,準備請他去到村辦學校裏教書,那樣就不用幹農活了。
付英說什麽也不答應。
村支書後來親自來勸他,他突然失聲痛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從他斷斷續續的哭聲裏,人們才知道,當年批鬥和遣返付英的那些紅衛兵,就是他當年的學生,甚至有的還是他最為得意和愛護的學生。
那些學生們在運動中的所作所為,對他,對別的人采取的暴力,侮辱,使他極度震驚,懊悔,絕望,痛心……
他發誓,一輩子不會再當教師。
也許,當年在我們的身上,他看到了他的學生的影子……
 
很可惜,沒有留下任何影像資料,他不允許給他拍照,很堅決。
此文中,甚至於姓名我也做了修改。
我對他有些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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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llm555 回複 悄悄話 特逗!就喜歡聽陳芝麻爛穀子的故事。當年老貧農給我們憶苦思甜,說著說著就說起餓死人的事,隊幹部吭吭兩聲,示意那是解放前地主老財的剝削壓迫,那老農還反擊,不是!就是十年前,把我們嚇得一聲不敢吭,幾次憶苦都跑調,後來隻要是憶苦,我們都打賭這次是講解放前還是那三年。天高皇帝遠,老貧農從來不害怕。
歐萊德曼001 回複 悄悄話 就怕人家說,陳穀子爛芝麻的事,沒人愛聽了。。。。。
歐萊德曼001 回複 悄悄話 插隊係列下回分解?可以嗎?:
大洋彼岸洋插隊 回複 悄悄話 看似博主的文章東一榔頭西一棒追的,但挺在譜,尤其是窮山僻壤的農民語言。老農說的不錯,你們城裏的娃感覺下鄉吃苦了,而在這山窮水盡的地方土生土長的娃該去埋怨誰呢?
Timberwolf 回複 悄悄話 看幾位大媽的眉眼年輕時定是美女
歐萊德曼001 回複 悄悄話 你的觀察別樹一格。謝謝
如斯 回複 悄悄話 他畫的長髯關公眼鼻都像極了村裏的鄉親,遠勝過美院出來的那些人弄的有西洋人特征的英雄關公。
不很明了 回複 悄悄話 小時候我看插隊知青,就跟現在人看明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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