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2025年的第一天。我們這個位於密西西比河河畔的城市在經曆了過去一周多的陰雨天氣以後,終於迎來了新年的第一個風和日麗的豔陽天。一清早,當我走到窗前輕輕擰開一扇一扇的百葉窗簾,看見那從東方射進屋裏的縷縷陽光,便一掃年末陰雨連綿帶來的壓抑和迷茫,又重新對世界開始滿懷希望,對未來充滿期待。
當然,從落基山脈刮來的冷風驅走了烏雲的同時,氣溫也下降了不少。熬過了煩人的雨天,我再也忍不住了,於是就出去獨自爬山了。在明媚的陽光下,驅車趕到了一個人煙稀少的自然保護區。輕裝上陣,選擇了一條貫穿山頂的路線。跨過山腳下清澈透底的山泉,就開始上山了。可沒走多遠就遇見了一個也是獨自爬山的人。我們微笑的互相問候了新年快樂之後,便在前麵的一個岔路口分開了。可是走了一會兒兩條岔路又回合在了一起。我和那個路人便又走上同路。他問我是否介意和他一起爬山,路上還可以聊聊天。我也是心情不太好,正在想辦法排解,便順杆說當然樂意。這個滿臉絡腮胡子的男人看上去五六十歲的樣子,個子中等,深深的眼窩裏鑲嵌著兩顆深藍色的眼睛。幾絲長長的白發不時的從灰色的針織頭帽邊擠了出來。我想他應該差不多該是退休了吧。他的話語低沉卻飽含著一種少有的力量。他和那種侃侃而談的西方人不一樣,話語並不多,開始和我隻是無為的閑聊了近來的鬼天氣。看來他和我一樣也是厭惡了過去一周的陰雨天氣,想必也是有所壓抑,忍無可忍,新年第一天出門遇到個陌生人就感覺有什麽緣分似的。慢慢的我們都感覺雙方不經意的對話很是合拍,於是話題就有所擴展。他妻子幾年前病逝以後,一直一個人生活。兩個孩子早已在外地成家立業。種種原因這次沒能回來和他一起過節。我問他一個人過節是否感覺孤獨了一些。他沉默了一會說到,其實每個人的內心深處都是孤獨的。隻不過這種孤獨許多時候都被生活的瑣碎和工作的忙亂掩蓋了。我們根本沒有多少時間去理解內心深處的世界進而感觸內心深處的孤獨。當你一旦被動的離開了那個噪雜的環境,便有機會審視藏在心底暴露出來的孤獨世界。這時你才會發現那份與生俱來和無法取代的孤獨其實一直都靜靜的戴在那裏。你絕對不能說那份孤獨是負麵的,雖然確實有許多人因為無法理解和適應那份突然到來的孤獨而感到壓抑甚至抑鬱。他說他的理解是,既然內心孤獨是於生俱來的,那就得去好好麵對。你不應該讓它肆意的控製你的情緒,更不應該把它隨意的轉嫁給他人。接受也好,不接受也吧,孤獨終究是會拌你一生的。
說起孤獨,就讓我情不自禁的聯想起了小說“百年孤獨”中的畫麵。雖說小說中的故事描述的是一百多年前的南美州,戰爭風起,社會動亂。和現在的經濟高速發展,到處鶯歌燕舞的北美州大不相同, 但是伴隨主人公一生大起大落的坎坷經曆而在心裏無時無刻感受到的內心孤獨和今天少的有識之士對當今泛濫的貪婪人性和扭曲的政治生態而衍生的無望和孤獨幾乎是一樣的。正所謂“晴天萬裏起烏雲,眾人皆醉我獨醒”。我想我身邊的這個同路人心裏一定也有什麽玩世不恭的思想吧。
我們邊說邊走,不一會兒就爬到了山頂。時至初冬,所有的樹葉都已凋落,隻留下高底錯落的灰白色樹幹。向遠望去,可以輕易的看到城市的龍闊。我們知道,那裏依然繁忙噪雜,和我們當下的環境截然不同。我接著問他是否有去教堂。這其實是一個對宗教信仰的委婉問法。他說去過。我說我也是。顯然我們都用的是過去式,就表明現在不一定還去教堂或也許以後也不去了。他又說到,其實真正的上帝就是你自己的內心。許多人去教堂討教人生的道理,尋找解除苦悶的辦法,是因為他們無法審視自己的內心,難以聽從內心的召喚。因為他們的內心已經被嚴重汙染和深深蒙蔽了,而要想自己找到答案甚至解脫出來實在是太難了。所有的宗教都是神化論。也就是樹立一個萬能的和絕美的神。在任何宗教裏,人類是絕對不能夠挑戰神的,否則神就不是神了,宗教也就無法生存了。各個宗教在發展的曆史長河中都經曆過被實用主義至上的人類所給於的歪曲和誤解。由此也產生過無數次的戰爭。對於宗教來說,這不能說不是一個悲劇。難道你可以說神是無辜的,神始終是對的嗎?我對宗教研究不多,不敢接這個話茬。所以就簡單的點了點頭。心裏想這個話題也是太大了。這次同行的時間肯定是不夠深入討論的了。
說到這裏,他看了看我說,你有感覺到這種孤獨嗎?我說,你應該知道我一個人在這新年節日裏為什麽選擇了這個最難走的路線了吧?他會意的笑了笑,很快明白了我的答案。是的,此時此刻,其實我和這個陌生人的想法一模一樣。我們一路的對話似乎是知音的交流和心靈的共鳴。和許多人一樣,工作上的諸多壓力,生活中的種種無奈,還有這個世界上的獨裁橫行和政治醜惡,無一不讓人感到身心疲勞和思想窒息。隻有盡量的遠離社會才能找到一些安靜。這或許就是一種逃避現實的潛在行為吧。
此時此刻,我不禁想起了兒子曾經給我講到的一個見聞。說起兒子,也許是隨我,兒子從小就喜歡爬山。工作以後依然決然的去了科羅拉多州找了份工作,為的就是有山可爬。因為我們這個州走遍東西南北也沒有高過3000英尺的山,和擁有幾十座一萬四千英尺以上的山峰(他們管這些山峰叫Fourteener)以及橫貫科羅拉多州的落基山脈根本無法相比。兒子還參加了專業的爬山訓練俱樂部。每次都需要背著50多英鎊重的裝備和補給,夜宿雪山,爬越冰川。我們雖是擔心,可也沒有辦法。畢竟孩子已是成年人了,我們做父母的應該尊重他們的決定。他有一次爬山的時候遇到了一個年輕的女孩,獨自橫穿貫穿美國南北的落基山脈。女孩也背著輜重,從落基山脈的北端開始,沿著山頂上的東西分界線一路向南而行。行程2000多英裏。她獨自一人,風餐露宿,每五天下山更換一些補給,洗一個熱水澡,然後再上山接著五天的路程。她說走完整個落基山脈需要三到四個月的時間。兒子說他看到女孩的手足不乏腫脹和皸裂。可女孩的眼裏卻有一種堅定。她並沒有多說為什麽那樣做,隻是提到自己需要一份安靜,想從內心了解一下這個世界。我當時也不理解。心想這分明是自找苦吃呀。
現在想來,那個女孩和我們現在兩個孤獨的同路人的想法沒有什麽不同。我們都是想在這喧嘩的人群中尋找著屬於自己的一份安靜。
第一次和陌生人一同爬山,說著笑著並不覺得時間長,三個多英裏的崎嶇山路感覺很快就到了終點。我們微笑的相互告別了這段看似平淡卻又深沉的對話。望著他遠去的背影,我的心靈忽然感覺有些失落,可又說不清。
這難道是新的一年送給我的心靈禮物嗎?願每一位讀者拋棄煩惱,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