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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顆行星上所有的酒館》 文:蘇小城 誦:安屠生
1 落魄的詩人 這家叫作“狗尿館”的酒館其實跟城市裏的任何一家酒館並無二致。但鬆子偏偏喜歡這裏,理由有三:名字奇怪,價格劃算,會有人朗誦詩歌。 鬆子記得第一次去狗尿館是在傍晚。本來她和男友羊角正在逛超市,出來的時候鬆子因為要去兌換獎品而男友不願意等她,所以兩人在超市門口大吵一架。鬆子也沒覺得這是誰的錯,但讓她極為不爽的是男友竟然扔掉手中的購物袋,然後給了她腦袋一拳。那一刻,鬆子的滿腔怒火突然沒有了,她隻想逃離眼前這個人。 她不想回家,但是又沒什麽朋友,所以隻得在街上無所事事地晃蕩。她把手機關了,因為不想聽到任何解釋。她一直在思索一個問題,在這三年裏,她是不是真的隻是存在於他心中的一個美好幻想?其實自己對他來說並沒有那麽重要吧? 或者換句話說,他可能沒她愛他那麽深。 拐進一條死胡同的時候,天色忽然暗了下來,其實也就一瞬間的事,望著這無盡的夜,鬆子也跟著感傷起來。她開始反思,是不是自己要求太多? 她路過一棟綠色的房子,聽到裏麵有音樂聲。在這樣安靜的胡同裏,這音樂聲就像一道咒語,牽引著鬆子用手去推那扇綠色的門。 神說,推開一扇門,看到一個嶄新的世界。 但是鬆子用盡了力氣也沒將門推開,因為這門根本就是需要拉的。當身後有人小聲說道:“小姐,麻煩拉一下!”鬆子才發現自己有多丟人。 這是鬆子第一次進酒吧,雖然她現在已經開始實習,但講真的,之前她從未去過。 這個酒吧真的很小,大概隻能坐下十來個人的樣子。現在還沒多少顧客,鬆子坐在靠窗的一個角落裏,這新鮮陌生的環境讓她感到有些不自在。她反複地念著酒館的名字“狗尿館”,覺得這太有意思了!以至於老板過來問她要喝點什麽的時候,她脫口而出:“狗尿。” 可想而知鬆子在接下來的時間有多尷尬,好幾次看到老板的眼神,她都恨不得把自己馬上空降到火星上去。 老板是個很有型的大叔,蓄了滿臉的胡子,很瘦,但說話的聲音很溫柔。鬆子看著他在吧台後麵調雞尾酒,今天的心情是藍色的,有一點點憂鬱。他端過來的時候,還附贈了一份小點心,說是剛開業做活動。 鬆子根本不會喝酒,那塊鬆子蛋糕倒是味道不錯,很合她的口味。酒喝到一半的時候,她的頭已經有點暈了,突然聽到有人在說話,不對,好像是在朗誦詩歌:“草原盡頭我兩手空空/悲痛時握不住一顆淚滴/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這是雨水中一座荒涼的城。” 聲音來自於老板,鬆子記得這首詩歌是海子的《日記》。此刻的他,在昏黃的燈光下,變成一個落魄的詩人。 鬆子不明白自己的心為何變得柔軟起來。 2 赴死的斑馬小姐 從酒館出來之後,皓月當空,風吹得洋槐的葉子沙沙作響,仿若潮汐湧動的聲音。鬆子喝多了,一直趴在酒館的桌子上睡到打烊。老板將一切收拾好之後,才叫醒了她。 老板送她回家。 他們走在深夜的大馬路上,鬆子的胃難受得要死,所以她也根本顧不上聽老板對她說了些什麽。那時候,她隻想快點回到家中倒頭大睡。 等電梯,掏鑰匙,推門,開燈……鬆子才發現,屋子突然空了一半。沒錯,羊角在幾個小時前已經將他為數不多的生活用品全部搬走了,連昨晚剛洗的還未幹的內褲也都一並打包帶走。學理科的男生果然思維縝密,連分手都這麽幹脆利落,不給鬆子留一點挽回的機會。 但是在那樣的情況下,鬆子也沒有多想,她頭痛欲裂,踢掉鞋子,跌跌撞撞衝到了臥室,倒在床上就睡著了。 等到第二天下午醒過來,她才算真正經曆了失戀的感覺。羊角的電話打不通,短信也不可能會回,朋友也都不知情,城市這麽大,她應該到哪裏去找他? 誰說失戀是一件好事?此刻的她,不但有宿醉過後的頭痛,還有失戀帶來的心痛。她發瘋一般在屋子裏搜尋著羊角的蛛絲馬跡,可是無果,看到牙刷架上的牙刷隻剩了孤零零的一支,她才意識到羊角真的走了。 她就那麽站在洗手間的門口哭起來。起先是抽泣,後頭就變成了號啕。這個下午天氣陰沉,看樣子要下一場暴雨,鬆子在鏡子裏看到自己的臉,慘白慘白,像女屍的臉。 她給自己炒了蛋炒飯,就著沒喝完的可樂吃了一大盤。洗碗的時候,她在洗手台上看到一包未抽完的中南海,應該是羊角留下的。 找不到打火機,隻好打燃煤氣點火,煙叼在嘴裏還沒湊近火,自己的頭發就先著火了。鬆子尖叫一聲,趕緊用手一把蓋住了。 看來抽煙也不是你想抽,想抽就能抽! 在家呆坐到晚上七點半,《新聞聯播》都結束了,鬆子還是覺得心裏空落落的。總得找點事情來打發漫漫長夜吧。 鬆子換了條斑馬紋長裙,頭發在腦袋後麵紮成一個小鬏兒,背了一個牛皮鉚釘包,趿上一雙人字拖,就像一頭即將要奔赴屠宰場的斑馬那樣出門了。 她當然不是去酒館,她才不想再像上次那樣把胃都吐翻出來呢!她隻想去小區對麵的遊泳館辦一張卡,就那麽泡在水裏,就不會有人發現她的眼淚了吧? 3 像一頭奶牛 羊角離開之後的第三天回來找過鬆子,他冷酷得像是臉上都結了冰霜,說了一連串的話:“鬆子,你太自私了,你隻會替你自己著想,你從來都是問我做還是不做,而從不問我喜歡做還是不喜歡做,我回來是把這個月房租給你的,從此以後就別再聯係我了!”話畢,摔門就走了。 本來鬆子在這三天的時間裏已經想明白了很多事情,她等著羊角回來,然後向他道歉,但是羊角沒給她機會。她堵在喉嚨口的話,全都被她活生生地給吞回去了。 分手就分手!不就是老死不相往來嗎!於是鬆子在第二天就去公司提交了辭職報告。你也知道,處女座的人是絕對不容許自己跟前男友還在一個公司一個部門共事的。 那天晚上,鬆子又去了狗尿館。但這次是有目的而去的,她約了在豆瓣網上認識了大半年的網友在那裏見麵。 還是那套斑馬裙,還是那個牛皮鉚釘包,隻不過現在搭配了一雙黑白相間的鞋子,使她看上去更像一匹斑馬,同時也方便對方認出她。 大叔還記得鬆子,在鬆子剛進門的時候,他就笑著跟她打招呼,問她喝什麽,又說:“我們這裏剛買了咖啡機,要不要嚐嚐咖啡?” 鬆子還是在老位置坐定,看了看表,離約會時間還有半小時。大叔把咖啡端過來,問她怎麽這麽久沒來。 鬆子聲稱工作太忙,天知道那時候她有多麽心虛,一個工作都沒有了的人還口口聲聲說工作忙,她是不是精神分裂了? 大叔去招呼其他客人了,鬆子喝著咖啡無端地想起了幾天前大叔朗誦詩歌的樣子,他眼睛微閉,標準的東北口音,腦袋還隨著節奏一晃一晃的,雖然她聽不懂他到底在念些什麽,但她很陶醉於那樣的氛圍。 喝完一杯咖啡,網友還沒來,她一直望著大門口,而與此同時,鬆子發現好像有一道目光,總是在自己的身上飄來飄去,等到看清楚那個人,鬆子嚇一跳,竟然是大叔。 “怎麽,等人啊?”大叔見鬆子也在看他,便走了過來。 “嗯,等一個朋友。” “男朋友?”大叔笑起來。 “不,不是……” “是不是豆瓣網友?” “你怎麽知道?” “因為我也在等。” “你是森?” “嗯,你是鬆子小姐吧,你不是告訴我你穿的斑馬裝嗎?為什麽我看你那麽像一頭奶牛?” 4 大叔永遠十八 辭職後的鬆子開了一家網店,賣一些小玩意兒。全都是她到批發市場去進回來的,然後拿到大叔的小酒館去拍照,頓時就變得有了格調和檔次。生意還不錯,成本低利潤高,她把自己以前去西藏時淘來的一個銀戒指以兩萬的價格賣了出去。 這筆飛來橫財,鞏固了她繼續開網店的決心。 每個星期四,大叔的酒館不營業。因為他要陪著鬆子去江對岸的漢正街進貨。他們坐線路很長的公交車,在最後一排,一人分一隻耳塞,偶爾也聊天。因為實在太遠了,鬆子一般都會在後半程睡過去,醒來的時候,頭已經倒在大叔的肩上了。 在批發市場淘貨也是件頂好玩的事情。那麽多商品,每個進貨商幾乎都是以搜刮的形式往包裏裝,隻有鬆子,像是個挑剔的老太太,眯著眼睛在一堆商品裏左挑右揀,恨不得在石頭裏發現金子。 買好東西,他們就一路步行到江邊,在靠江的大排檔吃一盆油燜大蝦,生蠔也新鮮,還有可口的螺肉,配上冰啤酒那就再好不過了。 現在的鬆子,也會喝一點酒了。在大叔的熏陶下,她好歹克服了對酒的恐懼,並且慢慢發現,其實少喝一點,在那似醉非醉之間,看對麵這個大叔會更有味道。 是的,鬆子發現,這幾個月以來,她漸漸忘記了羊角給她帶來的傷痛,並且把生活的重心從“思念羊角”轉移到了“享受大叔”。 風從頭頂兜頭而過,將鬆子的頭發吹散了,大叔伸手想要去幫她理頭發,卻被鬆子誤以為他想吻她! 一個下意識的退後動作,讓大叔的手僵在了空中,伸也不是,放也不是,好不尷尬。 “你誤會了。”大叔無奈地解釋。 “嗯,我知道我誤會你了,不好意思啊。”鬆子擠出一個笑。 但是等到他們真正接吻的時候,兩個人幾乎要笑場了。 那天是大叔的生日,小酒館來了好多老客人,這個時候的鬆子早就是大家眼中的準老板娘了。或者說,大家都非常喜歡大叔,同時也喜歡鬆子。 天生一對,說他們其實也不為過。 吹滅蠟燭,有個學生模樣的女生突然問起:“大叔今年多少歲啊?” “大叔永遠十八歲!”大叔笑著說。 不知道為什麽,那一刻鬆子突然就鼻子一酸,有些想哭。在她麵前的大叔,實際年齡已經三十二了,而她才二十二,如果對身邊的朋友介紹,他們都能接受嗎?他們能夠相信她和一個三十二歲的大叔在一起,不是因為他的錢,僅僅隻是因為他的天真和孩子氣嗎? 雖然鬆子知道,大叔本身也沒什麽錢。僅有的積蓄都投到了店麵,他有的,也隻有這間狗尿館了。 她突然踮起腳,給了大叔一個深深的吻。 太猝不及防,以至於大叔的臉都紅了。 所有的人都在鼓掌,永遠都十八歲的大叔卻濕了眼眶。 5 一見鍾情不靠譜 鬆子搬去了大叔的小酒館,和大叔一起住在樓上的小閣樓裏。冬天的時候,城市不供暖,大叔就自己動手做了烤火爐,圍著爐子,鬆子可以一邊取暖一邊織圍巾。 晚上狗尿館營業的時候,鬆子也會幫忙。現在的她已經學會了調酒和磨咖啡豆,在和客人聊天的過程中,她漸漸體會到生活最真實的常態。“你覺得幸福是什麽?”鬆子問客人。 “是行走,在行走時踩到驢屎或牛糞,蹭一腳,繼續趕路。”背包客這樣說。 “是往教授的粉筆盒裏放蟑螂,看他嚇得滿樓道跑。”考研的學生說。 “是關掉投影機抽一根煙,對了,含塊薄荷糖味更勁。”理財師說。 有自己的店,有愛自己的人,有一段讓人羨慕的日子,她還有什麽不滿足? 她以為自己和大叔會一直這樣下去,直到羊角出現在酒館裏。她和他四目相對的時候,大叔正在叫著鬆子的名字。喊了好幾聲,鬆子才回過神來。 那天晚上,鬆子就像失了魂一樣,不是打翻咖啡就是算錯賬,甚至還把大叔叫成了羊角。 酒館打烊之後,大叔在吧台後麵洗咖啡杯,鬆子在掃地。大叔突然問她:“你今天怎麽怪怪的,是因為他嗎?” “沒有。”鬆子繼續掃地,頭也沒抬。 那天晚上,他們第一次沒有說晚安就各自入眠。鬆子其實沒睡著,她想起今晚羊角的那雙眼睛,仿佛是有話對她講。他們從大學開始戀愛,一直到畢業,雖然總是在爭吵,但從未提過分手。而這次分手,就像是沉寂千年的火山爆發,讓鬆子感到措手不及。 她還愛他嗎? 說實話,其實未必。但鬆子就是不甘心,為什麽分手要歸罪於她? 鬆子和羊角約好在韓國燒烤城見麵,這是一年之後的第二次見麵,隻有兩個人,所以鬆子把想說的話都說了。羊角也把該說的都說了。 最後得出的結論是,他們都應該去過全新的生活,而不是因為過往再繼續糾纏。 這是一次相談甚歡的再聚首,沒有大醉也沒有眼淚,隻是在路口分別的時候,鬆子沒敢再回頭看,因為她知道,再多看一眼,她一定會哭出來。 因為釋然,所以羊角再來酒館的時候,鬆子變得熱情了,以老板娘的身份招呼羊角,並和他談天說地。 但這一切被大叔理解為他們舊情重燃或者說是試圖挽回彼此。 一見鍾情從來都不是一件靠譜的事情,大叔在喝得半醉的時候這樣想。 6 沒有他的酒館 鬆子過完年從北方的老家回來時,才看到大叔寫給她的信放在酒館的吧台上,旁邊還有一枚戒指。 大叔的信很短,大致意思是讓鬆子去追求她的真愛羊角,他很開心和鬆子度過了人生中最美好的一年時光,讓鬆子不要背思想包袱。 而戒指則是去年鬆子以天價賣出去的那一枚,那是她和羊角去西藏的時候,在地攤上買來的,她也曾向大叔提起過。直到現在鬆子才覺得自己好傻,兩萬塊任誰也不會買吧。 大叔把酒館留給了鬆子,如果鬆子願意,她可以繼續經營。但沒有了大叔的酒館,變得寂寞和乏味。她在睡覺的時候想,要是早一點跟大叔說明她和羊角的關係,大叔是不是就不會離開? 但是人生閱曆豐富,充滿了人情味的大叔啊,他太愛鬆子了,所以他根本不忍心鬆子受一點點委屈。他看得出,鬆子在和羊角聊天時眼睛裏有光芒。那種光芒,是鬆子在和他說話時沒有的。 鬆子把酒館盤出去的前一天,她一個人呆坐了一整晚。那些熟悉的物件,那些熟悉的音樂,那些熟悉的空氣和光影,恍惚間,她好像回到了第一次來酒館的時候,她聽到大叔坐在高腳凳上念詩,他深情忘我的樣子讓人著迷。 天剛亮的時候,鬆子拖著一個箱子走出酒館,回頭再望一眼,最後一眼狗尿館會停留在她的記憶裏很久很久,有可能一輩子都忘不掉。 但她也知道,離開這裏,在今後的人生裏,她不會再遇見大叔;而在這顆行星上的所有酒館中,也不會再有一間是專屬於她的了。 她最好的愛,已經不在。 |
謝了。人在江湖,不免磕磕碰碰。秋天裏飄落的葉片,似乎不曾飄遠,經過一個冬天的沉寂,又趁著初春的一縷暖風,輕輕地在庭院裏回旋,見了,也沒有什麽話說,隻是問一句,春天又來了嗎?...
提到店鋪招牌,最經典的要數天津狗不理包子了。狗都不理,人當然是要去搶了。都說人是萬物之靈,其實人是最下賤的,為了利益,什麽猥瑣都幹得出來。
提起狗不理包子,想起一件很小的事。那年去社區的一個超市閑逛,不為買東西,隻是去看一個老者在地上寫字。老者提著一小桶水,在超市地板(地磚)上揮毫寫字,寫的是詩詞之類的,書法頗健,看得出退休前應該是某書法協會的。跟在老者後麵,由遼沈,而平津,而淮海,再就要下江南了,就出了超市大門,折身走在邊上的一條小道。
小道還有點長,都是些賣早點的小攤,品種也不少。有一個女攤主,桌上一大籠包子,上麵扯一個橫幅:天津狗不理包子。好奇,就走近和攤主打聲招呼,她說不賣,這不是狗不理包子,真的狗不理包子還在路上,幾分鍾以後才能到,要我過幾分鍾再來。我本也並不是想在這路邊攤上買什麽早點,就點點頭離開了。
順著小道走完,路邊有一家台灣人開的早點店,他家的燒麥不錯,就進去點了一籠燒麥,吃完離開,又折上那條小道。就見那女攤主的桌上堆了兩大籠包子,還冒著熱氣,上麵的橫幅改了,換下了“狗不理”,改成了“鮮肉大包”。我一下明白了,剛才不賣,是攤主還在鬥私批修呢,現在想通了,做生意還是要老老實實,不要搞那些虛頭八腦。雖然已經吃飽了,還是買了幾個包子,說了謝謝(也不知是謝謝她的包子,還是謝謝她的誠實),就轉身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