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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那麽看過我〕老舍/寒白

(2022-11-13 05:27:49) 下一個



《她那麽看過我》 文:老舍  誦:寒白

人是為明天活著的,因為記憶中有朝陽曉露;假若過去的早晨都似地獄那麽黑暗醜惡,盼明天幹嗎呢?是的,記憶中也有痛苦危險,可是希望會把過去的恐怖裹上一層糖衣,像看著一出悲劇似的,苦中有些甜美。無論怎麽說吧,過去的一切都不可移動;實在,所以可靠;明天的渺茫全仗昨天的實在撐持著,新夢是舊事的拆洗縫補。

對了,我記得她的眼。她死了好多年了,她的眼還活著,在我的心裏。這對眼睛替我看守著愛情。當我忙得忘了許多事,甚至於忘了她,這兩隻眼會忽然在一朵雲中,或一汪水裏,或一瓣花上,或一線光中,輕輕地一閃,像歸燕的翅兒,隻須一閃,我便感到無限的春光。我立刻就回到那夢境中,哪一件小事都淒涼,甜美,如同獨自在春月下踏著落花。

這雙眼所引起的一點愛火,隻是極純的一個小火苗,像心中的一點晚霞,晚霞的結晶。它可以燒明了流水遠山,照明了春花秋葉,給海浪一些金光,可是它恰好的也能在我心中,照明了我的淚珠。

它們隻有兩個神情:一個是凝視,極短極快,可是千真萬確的是凝視。隻微微的一看,就看到我的靈魂,把一切都無聲地告訴給了我。凝視,一點也不錯,我知道她隻須極短極快地一看,看的動作過去了,極快地過去了,可是,她心裏看著我呢,不定看多麽久呢;我到底得管這叫作凝視,不論它是多麽快,多麽短。一切的詩文都用不著,這一眼便道盡了“愛”所會說的與所會作的。另一個是眼株橫著一移動,由微笑移動到微笑裏去,在處女的尊嚴中笑出一點點被愛逗出的輕佻,由熱情中笑出一點點無法抑製的高興。

我沒和她說過一句話,沒握過一次手,見麵連點頭都不點。可是我的一切,她知道;她的一切,我知道。我們用不著看彼此的服裝,用不著打聽彼此的身世,我們一眼看到一粒珍珠,藏在彼此的心裏;這一點點便是我們的一切,那些七零八碎的東西都是配搭,都無須注意。看我一眼,她低著頭輕快地走過去,把一點微笑留在她身後的空氣中,像太陽落後還留下一些明霞。

我們彼此躲避著,同時彼此願馬上摟抱在一處。我們輕輕地哀歎;忽然遇見了,那麽凝視一下,登時歡喜起來,身上像減了分量,每一步都走得輕快有力,像要跳起來的樣子。

我們極願意說一句話,可是我們很怕交談,說什麽呢?哪一個日常的俗字能道出我們的心事呢?讓我們不開口,永不開口吧!我們的對視與微笑是永生的,是完全的,其餘的一切都是破碎微弱,不值得一提的。

我們分離有許多年了,她還是那麽秀美,那麽多情,在我的眼裏。她將永遠不老,永遠隻向我一個人微笑。在我的夢中,我常常看見她,一個甜美的夢是最真實,最純潔,最完美的。多少人生中的小困苦小折磨使我喪氣,使我輕看生命。可是,那個微笑與眼神忽然從哪兒飛來,我想起惟有“人麵桃花相映紅”方可比擬的一點心情與境界,我忘了困苦,我不再喪氣,我恢複了青春;無疑的,我在她的潔白的夢中,必定還是個美少年呀。

春在燕的翅上,把春光顫得更明了一些,同樣,我的青春在她的眼裏,永遠使我的血溫暖,像土中的一顆籽粒,永遠想發出一顆小小的綠芽。一粒小豆那麽小的一點愛情,眼珠一移,嘴唇一動,日月都沒有了作用,到無論什麽時候,我們總是一對剛開開的春花。

不要再說什麽,不要再說什麽!我的煩惱也是香甜的呀,因為她那麽看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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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t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楊和柳' 的評論 :
嗬嗬,確是如此。我是填空。

不過,此文雖如此纏綿,趕不上三毛寫的那段操場升旗漠漠然尋探大光頭來得情真。

對老舍的遭遇也深感痛心。這裏貼了幾篇他的文,幽默,於笑聲中抽人一鞭子,端的是入情三分,佩服他的筆力。
楊和柳 回複 悄悄話 天啊!
老舍曾經寫過這麽深情的文章,有過這麽驚心的愛戀。

我有一點點羞愧:老舍被批鬥,歸家,其妻子和孩子都不給他開門,他在湖邊坐了一夜,淩晨投水。後來有文章說,老舍一直有外遇,我感歎一句,難怪。彷佛多少替其親人減輕了罪責的意思。

老舍這篇文章對這純粹的愛如此珍惜,念念不忘,戀戀不舍。柔軟、重情,其妻與子女的世俗和政治涼薄,大概平常生活中就不是一路人。

老舍赴水投塘的那一夜,真是對世間溫情和美好斷了念想。

過去,我知道老舍就是官方的駱駝祥子,就是散文肥貓、胖丫頭,閑適散淡。

不知道老舍如此細膩、深情。

被鬥、身傷、寒冷、饑餓、月夜、獨坐、湖清、水寒、赴死。

難過,難過,真是很難過,揪心地難過。對不起。
***
謝謝你撈出這篇文章來。

***
你寫得也挺好。不如老舍有感情,我懷疑你沒有什麽人愛戀,所以,就是玩弄文采。哈哈。
51t 回複 悄悄話 月亮是不能笑的,她隻能靜靜的看著人間的山河。
那天,她笑了,月亮就掉進了河裏。我跳下河,把月亮抱回家,
生起了暖暖的爐火,來烤幹月亮水淋淋的頭發和濕透的衣衫。
月亮說,傻小子,我怎麽能烤火呢。
我趕快弄熄了火,把月亮抱在懷裏,要捂幹她渾身的水花。
水捂幹了。月亮說,我得走了。明天這個時候,到村頭小橋等我。
送別了月亮,這一夜的月光格外的清亮。
隔天,在小橋邊又和月亮相會了。
她還是不能開口笑,我們隻能靜靜地互相望著。
望著,望著,又到了分手的時候。
她一轉身就升上了天空,黑黢黢的大地就鋪滿了清輝。
細心的人們會注意到,每到太陽下山和月亮升起之間,總有一小段間隔。
那短暫的間隔裏,大地上是沒有光亮的。
偶爾有人會抱怨,怎麽太陽都下山了,月亮還沒升起來呢。
那時間,她正站在橋頭,我們相互凝望。
無聲的凝望,無聲的月光曲。
月光曲奏響,她要去上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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