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日,霸屏許久、引發輿論熱議的《大軍師司馬懿之軍師聯盟》(以下簡稱《軍師聯盟》)正式收官,作為曆史正劇與輕鬆化表達結合的“新曆史劇”,《軍師聯盟》的探索取得了相當的成功,而第二部《大軍師司馬懿之虎嘯龍吟》也將在秋季回歸。在上部收官之際,我們對話了導演張永新。張導是一位對曆史頗有研究的成熟導演,他與我們暢聊了兩小時,以下將全部幹貨奉獻給讀者。
導演張永新
回應質疑:《軍師聯盟》前後兩部分的調性變化
單從《軍師聯盟》來看,上半部戲劇密度高、重權謀,傾向傳統式黃鍾大呂;下半部分較輕鬆化,有家庭劇之感,觀眾反饋上也口碑不一。關於這個問題,張永新表示,這在預估的風險性之內。
“在做這個戲的時候,觀眾很容易當成黃鍾大呂來看,如何燒腦,如何玩轉男人們的博弈過程,但是我們不甘於隻呈現這些,我們試圖做一些突破,向正劇和輕鬆化訴說結合的方向嚐試。突破有風險,我們甘之如飴地去嚐試了。”
過五關斬六將,走麥城……每一個典故,在中國都是婦孺皆知、深入人心的,每一個人心中都有一個三國。張永新表示,“我們如何呈現,是依托於前人呈現的一個璀璨的大光環下,做一個規規矩矩沒有風險的作品,還是努力做一個嚴謹卻未必嚴肅的訴說?我們選取的是後者。既然選擇了曹魏,新視角就要有新訴說。”
用“新曆史劇”來界定《軍師聯盟》是準確的。摒棄廉價的戲說或胡說,試圖在曆史劇裏突進一點點,美學方向上往前走一點,做點有價值的突破,是整個主創團隊的根本訴求。
在主創團隊查完曆史資料後,發現涉及到司馬懿、特別是他家庭部分的很少,幾乎沒有。比如,曆史上對張春華的記載就寥寥幾筆,一個是殺奴婢,一個是到了晚年柏夫人進門,她的一次吃醋。而這恰恰使得張永新導演等主創發現了可以用來做司馬懿私生活的空間。
“好多朋友說你們這個戲怎麽有點像家庭倫理劇。其實仔細看,司馬懿在家裏的生活狀態,恰恰是他政治人格養成不可或缺的一麵。這部分絕對不是為了湊趣而做的一種堆砌,實際上關乎著這個人的性格養成。”家庭戲部分其實是《軍師聯盟》主創團隊有意識去做的,朝廷上是波譎雲詭、高屋建瓴、朝不保夕的高強度狀態,關起門來是和風細雨、暖洋洋的狀態。有心的觀眾會發現,隻要一進司馬家,雞、鴨、狗、小烏龜,什麽都有,是一個生機盎然的世界。
從敘事上來說,後半部分的戲劇衝突主要來源於宗親與士族之爭。從人物塑造上來說,曹操死後,曹丕為大,而兩人相比,格局不在一個層次上。
張永新認為,“曹操是開國者,一代梟雄,他的文治武功毋庸置疑,是大詩人、大英雄,甚至是大‘流氓’,是一個率性的真爺們,此人的胸襟之開闊,格局之宏大,極其具有魅力。從這個意義上講,曹丕遠遠遜色於曹操,這也是曆史現實。”
而曹丕的生活質感,對細微之處的把玩、捕捉,更具有一個普通男人的感受。這個行為折射到政治行為時,他與曹操的雷厲風行和胸懷,立馬形成了大的差異性。
曹丕吃葡萄
張永新分析道,比如曹丕酷愛甜食,劇中曹丕的戲裏,用了一個貫穿始終的道具——葡萄。他給曹真吃,給阿翁吃,上一次曹縣見老鄉,也讓人吃葡萄。此外,曹丕提議在好哥們王粲(生平愛驢)墓前一起學驢叫,在平定叛亂的時候又把王粲的兩個兒子全殺了,這些都可以看出兩個人的手段和心腸是如何的(這個細節劇中有展現,曹操對曹丕說,“假如是我,我可能不會使王粲無後”)。
張永新表示,“在劇中我們也不能為了有意識強化一個人物,給他虛妄地加一些文治武功。”
小編私以為,作為主要人物之一的曹丕魅力遜色於曹操,也是後半段驚喜較少的重要原因。但不能否認的是,李晨演繹的曹丕,從前期的青澀到後期的陰刻,漸變過程有非常不錯的呈現。
大家關心的《大軍師司馬懿之虎嘯龍吟》的基本調性
雖然話說戲劇演繹是七分實、三分虛,但仔細來看,未必如此。過五關斬六將、空城計、上方穀等,沒有一個真正是實情,但卻能深入人心,能讓觀眾牢牢記在腦海中的橋段幾乎都是虛的。
談到上下兩部總體的虛實關係時,張永新導演表示,“司馬懿的一生,從23歲入仕到73歲死,大的曆史節點基本上都是根據史實來做的。但又有相當的篇幅是涉及到司馬懿內心深處的,也就是曆史當中沒有準確記錄的那一塊,恰恰是我們最興奮的、撒歡去做的空間。”
有關司馬懿的史料文獻,記載很少,晉書、魏書裏有幾篇涉及,但也是寥寥幾筆,整個主創團隊主要參考《三國誌》《三國演義》等。張導表示,上方穀、空城計等經典的演繹橋段,也被吸納過來了,整體走向是按照羅貫中的那個路線走的,但在呈現上會有嶄新的方式。
《三國演義》裏,在諸葛亮和司馬懿的較量中,諸葛亮一直處於上風,這非常明顯。電視劇《軍師聯盟》雖然不能改變曆史走向,但下部中會如何重新構築諸葛亮和司馬懿的關係呢?
對此,張永新強調,“我們沒有顛覆,基本格局還是《三國演義》的。但不是說我們乖巧或者雞賊,而是不敢顛覆。仔細耙梳這段曆史,你會發現上方穀、空城計,羅貫中在寫的時候,主觀傾向性非常明顯。比如,上方穀發生的事情把司馬懿置於生死一線。從另一個角度來說,羅貫中創作《三國演義》的時代恰恰是一個尊蜀漢、貶曹魏的時代,所以他差點兒弄死司馬懿。他是完成了個人的一次酣暢淋漓的表達,但我們采納上方穀的時候,做了一個自己的梳理。”
整部劇的美學風格:古拙而現代
張永新表示,他曾就影像呈現風格與掌管影像各部門的老大深度討論了六、七個小時,“古拙而現代”是整部劇的影像風格基調。
“古拙”就是呈現上要符合現代觀眾的認知,符合發生在兩漢時期、三國味道的,絕不走豔俗和媚俗。張導特別反感豔俗,把曆史劇拍得像廟會。而要做出質感來,上下兩部劇在大的形製上一定是漢的形製。“現代”,就是呈現上的視覺係統要和現代觀眾審美相結合。該劇在顏色使用上謹慎不濫用,偏清淡,顏色大都是複合色,拒絕高飽和色彩對撞產生的廉價感。
工作照
其二,服裝樣式采用立體裁剪法。經過對出土文物的一比一克隆發現,東漢時期的衣服還是扁平化的針織,但劇中仔細看司馬懿、楊修、曹丕的很多衣服形製是保留,但紋路都是立體裁剪的,這是出於現代觀眾的審美需求,更洋氣和大氣。比如楊修青花瓷的衣服就是明顯的突進,當然也契合楊修高調的性格。
在置景上,大景別的形製上是秦磚漢瓦,局部細節盡可能地做了減法,有很多大寫意的嚐試,更符合當下觀眾那種簡約化的認知,留白留出來,看故事看細,背後的大味道就出來了。
光影上,反對“大平光、亮堂堂”。張永新表示,“我們拍了333天也有這個原因,一個全景光做完了,切到近景光時還要再布光,時間成本就上來了,但好處就是有明暗過渡、立體感,不會‘一覽無遺’”。像《琅琊榜》似的“山影美學”的因素也存在,張永新本人是山影人,與同月同日出生的孔笙導演是多年的好兄弟和共事者,喜歡的影像風格也是共通的。
“我和吳秀波都看彈幕,觀眾/網友們關注到的細節讓我心生溫暖
觀眾反饋上,張導表示他沒有想到受眾群裏有很多85後、90後年輕觀眾及女性觀眾。而更令他震驚的是,觀眾和網友們對這部劇傾注的精力,爬梳到了主創們預設的上半部90%的點。
“我很反感以前的常規戲中,故事已經是天翻地覆了,而外圍的群眾演員卻跟行屍走肉、門板一樣,那種局麵我們的戲裏不能出現。”
工作照
在劇中阻攔曹丕的門吏,光著膀子負荊請罪的那場戲裏,張導就跟執行導演要求,當門吏往前一走,他身後的、焦點以外的士兵就要按著劍,往前一探身。張導解釋說,“作為曹操的親兵,萬一門吏要行刺怎麽辦?而士兵一探身的細節被截圖發到了網上,說這個戲做得細致。我看到的時候,那種心理的溫暖與感動,不可明狀。”
此外,張導表示整部劇他快看吐了,已經毫無辨別能力了,他和戲劇監製吳秀波就把注意力全部放在彈幕上。張永新笑言,隻要汲布的戲一出來,滿屏全是綠,是他絕對沒想到的。而針對網友們自己隨意組合的cp,如曹操和荀彧的“宛如民間小夫妻”、郭嘉看曹操的迷弟眼神等等觀眾的嗨點,張永新表示,從創作者的角度來說,他們隻考慮規定情境、人物性格,觀眾無論是強組還是無意識關聯,首先表明大家喜歡這組人物關係,才會這麽解讀。
“滿屏全是綠”
多角度審視司馬懿:不做英雄不做狗熊,做真實的人,一個優秀的政治家和軍事家
張永新分析,“上下兩部整個劇的故事,是站在一個宏觀角度去看曹家、司馬家兩個家族之間的故事。曹家用四代的時間從最高點走到最低點,司馬家從最低點匍匐著走到了最高點,一個從高往下去,一個從低往上起,是非常明確的交叉的兩個過程。”
這個交叉過程再具象一點,就是一個姓司馬名懿的人打了一輩子五禽戲的故事。開篇的時候就有五禽戲的點,下半部打五禽戲的概念會更頻繁地出現,貫穿始終。五禽戲是華佗的發明,由虎、熊、鹿、猴、鳥,五種動物的樣式構成。從現實角度而言,不僅是司馬懿這個人是這樣,觀眾作為社會人,麵對社會、家庭、事業,什麽時候虎氣、猴氣,什麽時候像熊一樣笨拙,我們也無時無刻不在打著五禽戲。
張導透露,司馬懿最後之死的展現也是收在五禽戲上,收在一直陪伴他到底、不在主流話語之內的、不起眼的侯吉身上。“用三場重場戲來寫司馬懿與侯吉之間的關係,不隻是對兩人關係的解讀,更是我們創作人員給司馬懿的定性。”
曆史史實是無法改寫的東西,正如導演一再強調的,是在不顛覆的格局下去摸索曆史正劇如何創新,而本劇最終的深度如何,還是在於這部劇能否開掘出一種不同的、值得探討的對曆史的現實表達,最核心的也就落腳到對司馬懿的塑造上。
從整個正史的角度來看,司馬家族統一了中國,但很少或沒有人說司馬家是英雄。司馬懿說白了,最後能成最根本的一條是活得長,把對手都熬死了。他的生命,是曹丕+曹睿兩父子的生命時間。
張永新導演也認為司馬懿並非英雄,“到了下半部司馬懿也會有主角的環,但不是光環,他身上的光圈並不是光芒萬丈的,大家都會看到那個光線是如何消解掉的,或者說另外一種色彩的環如何就上來了。”
不做英雄,也不做狗熊,要把司馬懿做成一個活人,絕不是一個簡單化的白蓮花。這是張導和吳秀波秉持的態度。英雄氣概,司馬懿還達不到,但他的政治謀略、抓國家經濟建設,起了正麵作用;他與諸葛亮長時間的抗衡也是鐵骨錚錚,他既不是英雄也不是狗熊。
張導透露,整部劇後半部分對司馬懿的塑造秉持的是“功過兩齊偉”的呈現。功是功,過是過,在《大軍師司馬懿之虎嘯龍吟》中會有一些篇幅來描摹他心路曆程的轉變。
從司馬懿自我認定的角度,曆史真實記載的,他要求死以後葬在先帝(曹丕)墓前。1800年前的人對生死是很敬畏的,現在是無所顧忌。他敢死了以後葬在曹丕墓前,顯示了他對自己的認定,他沒有稱帝之心。
“不去給司馬懿做廉價的擦白抹粉,也不會有意識地醜化他,曆史給他大的界定是什麽樣子,我們就是一個什麽樣子的呈現,這是我們始終堅持的創作方向。”
【文/洛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