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在北京的時候,有天清晨,天還沒亮透,我就出門散步了。沿著永定河引水渠一路往東走,不知不覺就到了南護城河邊。那會兒晨霧真像一層半透明的紗,輕輕裹著柳枝,也溫柔地罩著河水,整個城市都還在睡夢裏似的,安靜得讓人有點不習慣。
霧漸漸散了,我從河邊上到公路,朝永定門外走去,想去看看那段明城牆。
明北京城城牆遺跡公園,就在永定門以東,是北京內城僅存的一段明代城牆遺跡。始建於明永樂年間,距今已有六百多年曆史。它曾是古城的防線,如今隻剩這一段,靜靜佇立在高樓之間,像一枚從舊時光裏翻出來的印章。
清晨的公園,沒什麽遊人,這種寂靜使人很是放鬆。城牆在灰藍色的天光裏,就那麽沉默地矗立著,說實話,看著還真有些孤獨又肅穆。有幾段牆磚顏色特別新亮,像是剛被“整過容”,雖然齊整,卻總覺得少了滄桑感。可唯獨有那麽一段,磚麵黑得斑駁,被玻璃護欄小心翼翼地圍著,它就像個有脾氣的老人,倔強地不肯與那些新磚為伍,仿佛在無聲地抵抗著時間的粉飾。
我忽然想起小時候聽過的傳說:當年修這段牆時,怎麽壘都塌。監工急了,請來風水先生。先生掐指一算,說:“這底下有東西不服,得鎮。”
沒人說怎麽“鎮”的,但第二天,牆就壘成了。不過奇怪的事發生了,自此每逢大風夜,牆根下總傳出低低的哭聲。有人說,不是怨鬼,是魂魄未散。
小時候聽著隻覺嚇人,如今站在牆下,這傳說卻像一縷無形的風,低語著某種久遠的忠告:別讓貪念與不敬,輕易靠近這些沉默的磚縫。
有些老北京人認為這牆不是死物,磚縫裏,是活的。活著的,不隻是冤魂,也可能是些連風都繞著走的念頭。六百多年了,它見過太多:嘉靖二十九年,蒙古鐵騎的箭鏃曾釘進這段城牆;崇禎十七年,闖王大軍破城前夜,守將在這裏自焚,青磚上至今留著幾道焦痕。貪官的血、逃荒者的淚、仗勢者的跌落,都滲進了磚縫。傳說中那塊"鎮京金磚",鎮的不是風水,而是因果。
風大的時候,老輩人常念叨:夜路走多了,別碰見磚縫裏那口風。風裏有時還帶點鐵鏽味兒 —— 是嘉靖年打下的箭?還是崇禎年流下的血?我伸手摸了摸城牆,冰涼粗糲,像直接摸到了明朝。
真正的堅固,從來不是封得死死的那種。有些牆雖然齊整無缺,卻早已失了溫度;而這段老牆,哪怕殘破,卻還裝得下人聲、笑聲,甚至偶爾的哭聲,還留著一口活著的呼吸。
我站在城牆上,看著遠處樓群,又低頭看著晨跑的人們。城牆不高,視野有限,但我卻覺得,心一下子敞亮了不少。
人們總說,胸懷這東西,是用來容納風雨的,不是把自己死死困住的。那些怕受傷的人,往往把自己圈得太緊,到頭來,反而把自己困在了親手築的牆裏。想想看,如果連一點點不順眼的人或事都容不下,那所謂的心胸,到底還能裝得下什麽呢?
我再次伸手摸了摸那塊磚,冰冷而沉靜。就在那一刻,我心裏仿佛明白了些什麽:也許,真正替我們記住曆史的,從來不是這麵牆,是我們自己 —— 隻是我們太容易,在日複一日的奔忙中,忘了因果的分量。
明北京城城牆遺跡公園
從這裏上城牆
在城牆上
城牆遠景
城牆下的花
全部照片均為原創
祝長周末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