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鍾書在“圍城”裏說:“同行最不宜結婚,因為彼此事行家,誰也哄不倒誰,丈夫不會莫測高深地崇拜太太,抬頭也不會盲目地崇拜丈夫,婚姻的基礎就不牢固。”不過他娶了楊絳,也算是同行。張愛玲嫁了胡蘭成,也算同行。彼此之間,都得有相匹配的文化底子,才能溝通。
張和錢的文字,有些相似之處,都是清爽冷冷的底色,是天真跟世故的完美結合。隻是張的文字,有點像冬天過道裏的穿堂風,冷得發涼;錢的文字,倒像秋天的月夜,冷得發亮。如果兩個人有機會認識,因該是能互相理解甚至欣賞的。不過跟磁鐵一樣,同極易排斥;異極會相吸。這兩人,嫁娶的都是有熱度的人。胡蘭成雖然被認為是渣男的代表之一,但他是個外向樂觀的人,人緣大概不錯,即使在逃亡的時候也能不斷交朋友和女友。能攻克張大才女孤僻的內心,胡公子撩女人的段位是極高的。隻是他的張揚和淺薄,拿花比喻的話,我覺得他像雞冠花。錢鍾書娶了楊絳。楊是個心態很陽光的人,從從容容地活到百歲,被尊稱為先生。拿花比喻的話,我覺得她像太陽花。
年輕時可以為愛情奮不顧身,可以低到塵埃裏,再開出來花來。那時奇怪媽媽輩的人怎麽不懂愛情,一眼看到的不是紅彤彤的心,而是對方的家世底子。等我到了媽媽輩的年齡,才知道“喜歡,合適,和在一起”其實是三件事。一開始是喜歡:越不同越有吸引力,因為兩人都在對方身上尋找自己缺失的部分。可惜在一起後,不同點會慢慢失去光環,變成戳向對方的刺。反而是相似的人,哪怕一開始沒有轟轟烈烈的愛,但更容易細水長流,愈久彌堅。就像大學同班同學組成的夫妻,年齡興趣相似的多,進入婚姻後美美滿滿的也多。胡蘭成,最後還是碰到了同樣有熱度的佘愛珍,把日子熱熱鬧鬧地過下去了。楊絳像太陽花,踏實溫暖,隻要對方不太過分,大概嫁給誰都過得好。假如張愛玲和錢鍾書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進入婚姻,結婚後相處,可能彼此舒服,在一日日的時光裏,反而會顯出玉一樣溫潤的顏色吧。兩人一樣的清高,一樣的通透,一樣的天真,一樣的刻薄。實在是匹配地很。就像Bob Dylan唱的一首情歌 “all I really want to do”:和你做個好朋友,寶貝,就是我唯一想做的事。相似的人容易互相懂得。在長久的歲月裏,懂得比激情更難得和持久。
有人說錢鍾書和張愛玲是倆個書呆子,怎麽會過日子。錢鍾書做家務的能力是弱的,但他能體諒愛護老婆,即使不會洗衣服也去洗,這份心意是實實在在的。張愛玲雖然是大家小姐出身,其實生活能力是挺強的。她照顧生病的賴斯多年,生活裏很有情趣。錢鍾書去趕隔壁的貓,楊絳像母親一樣包容地笑。換成張愛玲,她可能會想出更古怪精靈的點子來對付這貓。兩個頑童一起玩,更好玩吧。張孤僻缺愛,錢在一個健康家庭裏長大,還是能給出愛的。世界再大,有一人相知相愛就夠了,再多的熱鬧,給外人看的吧。
比較一下兩者的名言:
擁擠裏的孤寂,熱鬧裏的淒涼,使他像住在這孤島上的人,心靈也仿佛一個無湊畔的孤島。 --錢鍾書 《圍城》
浮華褪盡,人比煙花寂寞。 ——張愛玲
似乎我們總是很容易忽略當下的生活,忽略許多美好的時光。而當所有的時光在被辜負被浪費後,才能從記憶裏將某一段拎出,拍拍上麵沉積的灰塵,感歎它是最好的。 --錢鍾書
回憶這東西若是有氣味的話,那就是樟腦的香,甜而穩妥,像記得分明的快樂,甜而悵惘,像忘卻了的憂愁。 ——張愛玲 《更衣記》
要想結為夫妻,先去旅行一次。 --錢鍾書
感情原來是這麽脆弱的。經得起風雨,卻經不起平凡…… ——張愛玲 《一別一輩子》
微笑從心裏泡沫似地浮上臉來,痛也忘了。 --錢鍾書 《圍城》
愛上一個人,心會一直低,低到泥土裏,在土裏開出花來,如此卑微卻又如此欣喜. ——張愛玲
我愛的人,我要能夠占領他整個生命,他在碰見我之前,沒有過去,留著空白等待我 --錢鍾書 《圍城》
於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遇見的人;於千萬年之中,時間的無涯荒野裏,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張愛玲
真聰明的女人決不用功要做成才女,她隻巧妙的偷懶 --錢鍾書 《圍城》
沒有一個女子是因為她的靈魂美麗而被愛的。 ——張愛玲
愛情多半是不成功的,要麽苦於終成眷屬的厭倦,要麽苦於未能終成眷屬的悲哀。 --錢鍾書 《圍城》
娶了紅玫瑰,久而久之,紅玫瑰就變成了牆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玫瑰還是“床前明月光; 娶了白玫瑰,白玫瑰就是衣服上的一粒飯渣子,紅的還是心口上的一顆朱砂痣。 ——張愛玲 《紅玫瑰與白玫瑰》
喜歡張愛玲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