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很俗的一個名字,就像李淑娟梁雅慧一樣,應該是個賢惠的家庭婦女,有幾分溫潤的姿色都收斂在飯菜飄香的廚房裏。但是這一個於1920年9月30在上海出生,1995年9月8號在洛杉磯去世的傳奇女子,冠了這個名,卻把一生活成了傳奇。她的才情風華,像孔雀開屏般燦爛,又像鑽石反光般高冷。她有怎樣的一支筆,可以把生活細細致致勾畫出來,似乎是充滿了熱情,然後卻要在上麵戳個洞,露出裏麵的絲絲寒氣,卻又讓人忍不住往洞裏探下去。然後在一熱一冷裏打個寒戰,若有所悟或恍然大悟:“喔,是這樣啊!”
“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爬滿了蚤子。”; “生命是一朵千瓣蓮花,我拒絕了綻放的同時,我也拒絕了枯萎和零落”。;“不愛是一生的遺憾,愛是一生的磨難。“;“一個男人的一生中,至少會擁有兩朵玫瑰,一朵是白的,一朵是紅的,如果男人娶了白玫瑰,時間長了,白的就成了桌上的米飯粒,而紅的就成了心頭的珠砂痣,但如果他要了紅的那朵,日子久了,紅的就變成了牆上的蚊子血,而白的,卻是床前明月光。”
字字珠璣。讀者說,她講得透活得真。多看幾遍,倒能看出她文字的軌跡。她的文字,常常把兩個極致並排放著,排斥又相吸,倒造成峰回路轉的通明,又有預迎還拒的誘惑。似乎像太極圖,陰陽轉化相生相克。
她這樣獨特的視角,是在她特有的成長環境裏發展起來的。張愛玲家世顯赫, 她的父母,都出自名門。父親張誌沂,飽讀古書,可惜出生太晚,科舉製廢除了,隻能在家托聲拖調地自吟自樂,一高興就喚兒女站煙榻前背古書,背不出來打板子。張愛玲的母親黃逸梵出自將門,受的教育卻是西化的。她一生都踩著小腳穿著洋裝,在地球各處尋找浪漫的愛。傳統和現代、守舊和改革、舊式與新式,這樣的兩極化,就是張愛玲出生的背景,也貫穿了她的一生。童年時,她是金貴的千金小姐,卻又是個無人關注的人。 豪門裏人來人往,她隻是個背景;跟著保姆坐在下人房裏看他們吃飯鬥嘴,卻不屬於那個圈子。她就是個邊緣人。邊緣人的好處,就是能保持距離,不受幹擾地觀察。她又沒有母親或祖母從開始給係統化洗腦。比如張幼儀,多年後有人問她是否愛徐誌摩,她沉默許久說,嫁給他就是他的妻,說不出愛不愛。孝敬公婆以夫為天是刻在張幼儀骨子裏的信仰,這就是她堅守的真實。 張愛玲呢,沒有機會得到這諄諄教導,隻好自己思考來整合這個世界給予的信息。而偏偏她的世界裏,到處是兩級化。一天又一天,敏感聰慧的張愛玲,把這兩極化內化了,兩極的對抗又互動,造就了她驚豔的文字與綺麗的風格。所以世上隻有一個愛玲,因為成就她的土壤是彼時彼地獨一無二的。把她與蘇青比麽?與蕭紅比麽?與林徽因比麽?你能把夏日的酸梅湯和秋日的栗子香比嗎?
這就是張愛玲真實人生語錄產生的背景。這是她的真實。其實隨便哪個人,不都是認為自己的認識是最真實的呢?寶寶一出生,模模糊糊看著這個世界,聽母親溫柔的細語,寶寶認為母親與它是一體的,世界與它是一體的。它哭,母親會反應,全世界都該有反應。這不是嬰兒的真實嗎? 長大了,寶寶能把自己和他人分開了。再往後,每天每時,孩子看到世界的新鮮多樣,他對世界的認識,在變化著。他認為的,難道不是真實嗎? 人所認為的真實,其實是有時段性的, 是變化的。可能在小時候,變化得快;老了,變化得慢,或者停滯了。張愛玲的才情爆發,是在她20多歲的時光,有與她年齡不相稱的老道。像是一起爬山,別人還在山腳,她已輕鬆至半山腰。 50年代初,她來到美國,在洛杉磯度過了比在上海更多的時光。在後來幾十年的光陰裏,她是怎麽度過的呢?有人說,她晚年過得清減做一個清清爽爽的自己。有人說,在市圖書館看到一個目光呆滯麵無表情的老年婦女,是張愛玲。我當然願意相信前者是真的。從她的最後一本小說“小團圓”裏,很難看到她後來的日子是怎麽過的。這部被認為是她自傳體的小說,滿篇還是講舊日舊情。美國的日子與中國的日子,不也是那麽兩極化地迥異嗎? 愛玲,你那麽善於發現平衡兩級的慧眼慧心,悟到了什麽呢?還是你把眼睛閉上了嗎? 這個世界讓你厭倦了嗎?
我們對世界的認識,很多時候並不都出於本心,因為我們懶。有人喂你吃,自己覓食的動力就小了。 迪斯尼故事真美,這一個公主王子城堡華服的世界,在小姑娘眼裏,美麗的絕對是真實的。那麽,迪斯尼故事是謊話嗎? 沒有迪斯尼公主的童年會更真實嗎?更重要的是,會更快樂嗎? 我們青春年少時,瓊瑤阿姨描述了一個純情世界,在少女朦朧的心裏,撒下幾多期待和幻想。可是十多年後等你親自趟過情愛的河流後, 你是否會有把瓊瑤書丟垃圾桶的衝動,至少會說,別讓它毒害我女兒? 但是且慢,來看看這段張愛玲的文字,是否會讓你憶起曾經某人在某個時刻,是你心底的柔軟,有過能讓你低到塵埃裏卻開出花來的時刻?“於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要遇見的人,於千萬年之中,時間的無涯的荒野裏,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那也沒有別的話可說,惟有輕輕地問一聲:“噢,你也在這裏嗎?”隻有經曆過了,你才懂得,這淡淡的問候下,是怎樣婉轉千回的心思。這也是生命中的真實呀,不會永遠,隻是在那時,僅僅在那時,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