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沒覺得他虧欠了我。” 山姆眼看前方,幽幽地吐出這句話。然後,他轉過來看著我,鄭重地搖搖頭說,“我沒有後悔過和他在一起。” 我往椅子後麵一靠,問他,“即使你知道他遺囑裏麵什麽也沒留給你?” 山姆神情複雜,他的嘴動了動,喃喃說道,“如果不是他,就沒有今天的山姆。你懂嗎?” 說這話的時候,山姆沒有看著我,他的視線跟隨著窗外那隻海鷗飄忽不定。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山姆友好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站起來,把身上剪裁得當的襯衣整理一番,腰部往左邊一扭,問我,“好看嗎?”我笑著點點頭,舉起拇指。山姆的眼睛笑成兩道彎月。他得意地朝我眨眨眼,徑直往技術部走去。山姆走起路的時候,款步姍姍、身姿搖曳,總讓我想起古代侍女折腰微步的風姿。
山姆和我在同一個公司工作。我和山姆算不上熟絡。但這個對山姆來說從來不是問題。山姆喜歡聊天,尤其喜歡和女同事聊天。山姆和女人聊天,肯定要聊到性。“妮可,你最近和老公的性生活如何呀?” 我第一次聽到山姆這樣直白的問題,驚詫得手足無措,臉紅耳赤。山姆看著我,開懷大笑,眼裏閃著幾分狡黠。後來我才明白,山姆並非想要知道我的私隱,他隻是需要一個引子來討論性的話題。
山姆對男同事有種說不出的曖味。山姆總是輕手輕腳地走到技術部男同事的後麵,雙手溫柔地從對方的偉肩遊走到寬厚的後背。每當這時候,我們這些局外人都忍不住要偷看那些男同事的表情。山姆越是談笑風生,那些被他按摩的男同事神情愈為僵硬。山姆無視他們的忍而不發,話題很自然又會落到男同事的性生活上麵去。
“其實我覺得很惡心,尤其是他碰我的時候。” 好幾次,熟悉的男同事私下告訴我。但在山姆麵前,男人們無不裝出一副開明輕鬆的樣子。“我們不能讓他感到不安,公司強調多元文化,你懂我的意思麽?”
“你以為我是男人都會喜歡麽?”山姆哼了一聲,告訴我。“這個世界大把臭男人,我才不稀罕和他們有任何交集呢。但是有些人是那麽的溫柔、善良,讓人如沐春風……“ 山姆說到這裏,微微一笑,眼裏又露出那種曖味的神情。山姆湊到我耳邊小聲說,“如果隻是為了性,我在酒吧就可以找到很多。但我對他們並不是這樣的感情。”
山姆口中的“他們”應該就是那些整天被他按摩的男同事。可是,“他們”真的像山姆心目中那麽善良友好麽?我搖頭,忍不住歎道,“人心真是複雜。” “人心有多複雜在於你想要從對方身上得到什麽。” 山姆出乎意外地接過我的話頭,侃侃而談。
“是他要了我的第一次。” 山姆又提到那個老男人。“那時候他四十多歲,有錢、英俊、風度翩翩,是另一個世界的人。” 山姆提起他,一往情深。
“那時候我才十八歲,整天沒事就去海灘閑逛。他向我走來,友善地和我打招呼,坐下來和我聊天。” 山姆停下來看著我說,“我隻是個一文不值的窮小子,是他給了我一切。他把我帶到這裏,給地方我住,供我讀書……”山姆的眼睛閃動著一層光。“那時候我們愛得多麽濃烈,多麽美好……“
“後來呢?” 我忍不住打斷山姆良久的沉默。“後來……他回到自己家去了……” 山姆的眼神黯淡起來,他向我解釋,“他不能和他太太離婚。他們有孩子,他有社會地位……” 說到這裏,山姆忽然哼了一聲,反駁自己,“其實都是借口!他就是嫌棄我老了!他喜歡找小男孩。在酒吧我就撞上他幾次!”
我錯愕,無言以對。山姆的聲音哀傷起來。“你知道嗎?一旦走上這條路,我就回不來了。我遇過幾個男人。還和其中一個同居了七年。可是又怎樣?兩個人太熟悉,性就沒有了激情。沒人願意忍受沒有激情的生活。所以我們會去偷腥。偷多了就更沒理由繼續一起了……這是死路一條……”
山姆的話讓我唏噓不已。我不知道如何安慰他。山姆沒有停下來,繼續緩緩說道,“幾年前他又回來找我了。” 山姆苦笑,“他八十五歲了,他老婆也死了,沒有人要他了。”
“啊?你不會心軟答應他吧?”我急問。山姆點點頭,像個委屈的小孩子似的扁了扁嘴,回答道,“嗯,我不忍心。我舍不得看著他一個人孤苦伶仃。他得了病,很重的病。他需要有人在他身邊陪伴他。”
“那他的孩子呢?” 我問。山姆不屑地搖搖頭說,“他們隻會盯著他的錢!” 山姆瞧了我一眼說道,“他住的那個大房子麵朝大海,價值過千萬。還有他公司的股票存款。他還是很有錢。” 山姆得意地看著我又說道,“現在我搬到他家裏住。周末他孩子過來的時候我就回自己的家。” 山姆緊張地向我強調,“我自己有房子,我不求他的財。他就是喜歡每天買菜做飯給他吃。然後陪他讀書聊天。” 我點頭,默然。
“既然這樣,你何必為了他那張遺囑而難過呢?” 我問。山姆嘟起嘴,想了很久,最後歎了口氣說,“他其實沒愛過我,從來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