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姑

再見大姑是在母親的葬禮上，當時大姑83歲，大姑比父親大不少，記憶中的大姑就是一個特別喜歡說話的農村婦女，個子高挑，尤其是腿，特別長，因此有個外號：長腿。每次回老家都是來去匆匆，跟大姑見麵的機會很少，母親去世那天，大姑趕過來，83歲的大姑進門就哭，我哭著讓大姑節哀、保重身體，大姑淚眼婆娑的把我攬入懷中，那一刻我禁不住淚如雨下、放聲痛哭，父母相繼離去的痛是難以用語言表述的，大姑的輕輕一攬令我壓抑在心頭的情緒得到了徹底的釋放， 久未見麵，原本不算親近的大姑讓我覺得特別的親。

送別父母是一件很艱難的事情，母親葬禮結束後，昏昏沉沉的踏上歸程，心裏空落落的，時差和傷感令我無法入睡，母親的葬禮總是不由自主的一遍遍浮現在眼前， 想著想著大姑的形象越來越清晰，83歲的大姑身材挺拔，腳上是黑色的手工布鞋，一身非常合身的黑色桑蠶絲衣衫，配上翠綠的玉石耳墜、手鐲和掛件，顯得清爽、飄逸、時尚，自然彎曲的短發僅有少許的白發，刻在眼角和額頭的深深的皺紋是那麽柔和，光潔細膩的皮膚少有斑點，在翠玉和黑衫的映襯下偏白的膚色有著象牙一般溫潤的光澤，周邊不乏80多歲身體健康的老人，但是如大姑那般既精神又體麵優雅的還真的不多，大姑一生生活在鄉下，去過最遠的地方是上海，大姑不認字，但是酷愛看戲、聽戲，大姑的一生不是一番風順的，中年喪子，兒媳改嫁後，和姑父把唯一的孫子帶大，送進了名牌大學， 大姑父去世以後，三位表姐都想讓大姑搬去和她們同住，可是大姑選擇獨自一人生活，大家都知道大姑在為生活在城裏的孫子守著一個家， 所以也不堅持，大姑養雞、養鴨、種菜、養花養草，一生信佛、飲食清淡、喜歡吃魚，隻在孫子回家或逢年過節才殺雞宰鴨的，稍食葷腥。以前聽母親說，大姑特別喜歡喝茶，年輕時候沒茶葉就采新鮮柳葉或竹葉晾幹泡水喝，自從二女兒嫁到宜興後，大姑喝的都是上好的茶葉，大姑的二女兒家裏有茶園， 每年都會把頭茬的陽乾雪芽給大姑送來，習慣早睡早起的大姑不午睡，一生喜愛竹子，屋後是一片不小的竹林，不涼的天氣，不忙時的大部分時間，大姑都會呆在竹林裏，早上喂雞喂鴨，午飯以後，收拾停當，就會燒壺開水，坐在藤椅上，端著磨得發亮的紫砂茶杯在竹林裏邊喝茶邊聽戲，天氣涼的時候就在家裏喝茶看電視。

和大姑短暫的相遇後，我的想法改變了不少，以前對老去充滿了恐懼，看到有些老人臉上低微的神色就傷感，在超市碰到身上帶有味道的老人就擔心老了以後也有那種味道，看到見到便宜菜就搶的老人就又擔心自己老了以後也會變得貪婪。。。大姑給了我一種別樣的老去的概念，和生活在大城市裏的很多老人相比，生活在鄉下，自然老去的大姑是那麽的優雅、自信、漂亮，在她身上你感覺不到年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