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項俊波落馬後,北京盤古氏投資有限公司實際控製人郭文貴以及“盤古會”再度浮出水麵。
2017年4月9日,中紀委通報,中國保險監督委員會黨委書記、主席項俊波涉嫌嚴重違紀,目前正在接受組織審查。
隨後,《財新》援引知情人士透露,2010年下半年,在時任農行董事長項俊波的支持下,資金極度困難的郭文貴,獲得了北京農行亞運村支行32億元的開發性貸款。
而據新京報記者采訪盤古公司多名員工了解,郭文貴通過虛構盤古項目後續工程建設和裝修手續,利用假合同和工商稅務假財務報表換來32億元,其中6億元通過地下錢莊轉往香港,7千萬用於購買香港南灣別墅。
而這僅是郭文貴圈錢王國的冰山一角。新京報記者從權威渠道獲悉,目前,郭文貴及其相關人員涉嫌多宗犯罪,包括挪用資金、騙取貸款、騙購外匯、非法拘禁、銷毀賬目和會計憑證、侵犯隱私等,其中所攫取的巨額資金部分通過地下錢莊轉往境外。
他所牽頭的“盤古會”一度聚攏了多名高官巨賈,包括原國家安全部副部長馬建、原河北省委常委政法委書記張越等,交織了一副令人難以想象的利益之網。
在北京商界,郭文貴擁有“戰神”、“加勒比海盜”的稱號。在2014年郭文貴身價達到頂峰,打造了貌似強大的盤古帝國,在胡潤百富榜上,郭文貴家族排74位,財富總值為155億元。
權力的庇護如同驅逐艦為郭文貴在商海裏保駕護航,讓其成為那個遊蕩在灰暗地帶無所不能的“戰神”。
1從農家子弟到鄭州大老板
綜合《財經》、《財新》雜誌報道,郭文貴是山東聊城莘縣人,古城鎮西曹營村旁,矮牆上書有三個較粗糙的紅字“郭大院”是郭文貴的舊居。和周圍的民居相比,郭大院顯得氣派。
村民們說,成為富豪後,2006年郭文貴建起這座大院,平時很少回來,雇了一名保安看門。
資料顯示,出生於1967年2月的郭文貴,也是“香港居民郭浩雲”。他在八個弟兄中排行老七,初中學曆。家境原本並不富裕,其父親郭金福年輕時到東北謀生,他自幼隨父母在吉林省磐石縣紅旗嶺鎮趙家溝生活,並在此地讀完了小學。上世紀80年代,在十幾歲的年紀,郭文貴隨已經工作的五哥郭文印回到祖籍所在地山東莘縣,就讀當地初中,所以郭文貴能講一口東北話。
據郭文貴當年的老師介紹,郭文貴絕不是一個好學生,逃學時間比上課時間多,他帶著一幫人打架,賭博,追小姑娘。
1985年,年僅18歲的郭文貴與17歲的鄰村女子嶽慶芝結婚,並於次年生子郭強。
結合工商資料的履曆,在1987年到1989年,郭文貴為黑龍江政府職員,之後,在黑龍江一位親戚的幫助下,郭文貴成為黑龍江經濟實業總公司駐河南省濮陽辦事處的合同工,並在此經曆了他人生中第一場“官司”。
1989年4月,經郭文貴父親郭金福介紹,湖北省武漢市劉某、王某到中原油田聯係購買汽油,找到郭文貴。郭文貴以送禮、辦“三證”為由,騙取劉某等共計7150元,後因詐騙罪被判有期徒刑3年,緩刑4年。
判決書顯示,當時在刑警拘傳郭文貴時,郭文貴用手卡住刑警寧某的脖子,並指使其妻嶽慶芝外出喊人,其八弟郭文賓手持菜刀衝入室內,砍傷刑警寧某。寧某掏出手槍將郭文賓擊傷,經搶救無效死亡。
在村裏郭家的墳地裏,有一座墓主為“郭文賓”的墳墓。
在河南濮陽經曆了一場“官司”之後,郭文貴來到鄭州,並由此開始逐漸做起了“大買賣”。
到鄭州後,郭文貴先是在黑龍江林藥公司駐鄭州辦事處工作,隨即成立河南大老板家具廠,他是董事長,這是核工業部鄭州幹休所下屬的集體企業。工商資料顯示,成立於1993年的大老板家具廠為集體所有製企業,注冊資本530萬元,法人代表正是郭文貴。
但這些都未能給他帶來多少財富。轉折點出現在一位香港女商人身上。
1992年,25歲的郭文貴與時年60多歲的女港商夏平相識,這也是他日後常常提起的四位“好大姐”之一。次年,在夏平資助下,兩人合作在鄭州成立裕達公司,進入房地產領域,先後開發了裕達花園、裕達別墅、裕達國貿大廈等地產。
郭文貴也搖身一變,成為很多人眼裏闊綽的“大老板”。郭文貴任副董事長兼總經理。此後經過一些列安排,整個公司主要歸屬郭文貴,由其掌控。
2裕達係20億元貸款之謎
有了港商的站台和合資公司的背景,裕達公司成立第二年,就拿下了鄭州市政府小區拆遷改造工程,並以此新建裕達國貿大廈,至1999年建成,毗鄰鄭州市委市政府,地理位置優越,高202.1米,共45層,是當時鄭州第一高樓,鄭州市地標式建築,郭文貴成為突然崛起的新貴。
值得注意的是,裕達國貿竣工後,夏平將其所持的裕達置業股份全部轉讓給郭文貴。據知情人透露,夏平是被迫退出裕達項目的,沒有夏平郭文貴根本做不成裕達,事成後卻將夏平一腳踢開。
對於當時年輕帥氣的新貴郭文貴這段神秘發家史,幾乎所有與他有接觸的人都認為“離奇”“詭異”,沒有人說得清,而郭文貴自己也從來不願提及。
雖然資產規模在迅速增長,但是上世紀90年代初期的鄭州房地產市場並未火熱起來,房地產開發所需要的大量資金讓郭文貴常常處於捉襟見肘的狀態。
裕達國貿工程初期預算16億元,但實際建設中總投資達到26億元,據媒體報道,裕達置業當時的總負債為14億元。
在此期間,郭文貴的開發資金來源於以裕達國貿大廈房產作為抵押,從銀行貸款,欠下了巨額債務,很多至今仍未還清。
一筆來自工商銀行約6億元的貸款後來成為壞賬,讓銀行損失巨大。
記者見到因受賄被判處死緩,目前正在服刑,保外就醫的原鄭州市委書記王有傑,他還清晰記得當年的交易:經過他打招呼,郭文貴從工商銀行獲得6億元貸款,後成為不良資產被劃到了中國長城資產管理有限公司。2007年,長城資產掛牌出售這筆債權,當時本息合計7.16億元,長城資產給出的轉讓底價是2.73億元,卻一直無人問津。最終,這筆貸款本息合計約10億元,由郭文貴出資1億元回購,造成巨額銀行資產損失。
這一事實得到了多方人士的印證。
“當時銀行來收房子收不了,因為其他地方都質押了,但郭文貴把控了電梯、水、電等,房子不通水不通電,是鬼樓。而且郭在當地公檢法的勢力很大,也沒人敢收,當時裕達的保安配了衝鋒槍,人不敢惹他,誰也不敢來接手,拖到最後成了不良資產,他1個億買下來了。”郭文貴曾經的密切合作夥伴曲龍說。
在此期間,郭文貴的八弟郭文奇離世,裕達國貿的“文奇中餐廳”就是郭文貴為紀念弟弟所起。據《財新》報道,郭文貴進行民間借貸,郭文奇是在被債主的追債中身死。
接近辦案人員的權威消息顯示,2008年5月至2015年7月間,郭文貴控製的“裕達係”采用偽造虛假購銷合同、簽訂虛假股東會決議、偽造虛假增值稅發票複印件等方式,先後44次從原開封銀行、原周口銀行、廣發銀行和興業銀行騙取貸款、票據承兌14.95億元。
3騙貸騙匯經地下錢莊出境
從鄭州到北京,攤子越鋪越大,郭文貴經常處於缺錢狀態,多次造假騙取銀行貸款。
今年4月9日,保監會主席項俊波涉嫌嚴重違紀,接受組織調查。消息一經發布,迅速引起廣泛關注。
據《財新》報道,項俊波落馬或跟其在擔任中國農業銀行擔任董事長期間,支持郭文貴騙取農行32億元開發性貸款有關。
據時任盤古公司財務總監楊英介紹,當時郭文貴剛剛開發了金泉廣場,盤古地產正在施工。郭文貴與每家施工公司都有經濟糾紛,在打債務官司。
“我用郭文貴的公司在銀行貸款,銀行都審批不下來。”楊英說,“郭文貴說要用盤古大觀項目抵押從農行貸款50億元,我覺得不可行,郭文貴說我讓你去做,你照做就行了。”
據介紹,郭文貴通過盤古公司申請的農行開發貸款,名義上用於盤古項目的裝修,包括商場、公寓、四合院、寫字樓四個區域。實際上,當時四個區域中的三個已基本完工,而另一個區域則至今也未開工。
“所以就需要虛構出一套盤古項目後續的工程建設和裝修手續。”時任盤古常務副總經理呂濤說。
根據郭文貴的指令,盤古公司員工偽造了四個區域的施工合同,施工公司印章及法定代表人人名章,監理公司印章及北京華匯房地產開發中心印章。
有了假合同,但盤古公司令人擔憂的高負債狀況仍然使其難以通過銀行的貸款評審。
“我向郭文貴匯報說向農行申請貸款時需要提供財務報表,且是連續三年盈利,但提供給工商稅務的財務報表是虧損的,無法申請到貸款。”楊英說,“郭文貴就讓我去做一套資產負債率低、利潤高,能夠體現公司盈利的假財務報表。”
於是,盤古公司就向農行北京亞運村支行提供了一份與真實狀況截然不同的財務報表。
根據司法會計鑒定意見書,2007年度、2008年度、2009年度,盤古公司提交給銀行的負債分別為3.8億元、2.96億元、8.02億元,比工商年檢報表上少25.9億元、44.39億元、49.25億元。
也就是說,在這關鍵三年的財務報表中,盤古公司“抹掉”了近九成的負債。
更令人大跌眼鏡的是憑空而造的利潤。上述鑒定意見書顯示,2008年和2009年盤古公司報給銀行的年度利潤分別為2987.8萬元和4397萬元。而工商年檢報表和公司留存報表都顯示,公司在兩個年度都處於虧損狀態。
一堆假材料就這樣換來了農行32億元貸款。這些錢最終流向何方?
在農行分三次把32億元放款到施工公司賬戶之後,在放款當日或者次日,這些錢如數轉到盤古公司賬上,變成郭文貴囊中之物,由其隨意支配。
對於這筆錢的用途,楊英稱,按照郭文貴的安排,有6億元左右通過地下錢莊轉往香港,有4億元轉往鄭州用於歸還借款,有7000萬元以內保外貸方式用於郭文貴購買香港南灣別墅。
按照約定,32億元貸款要在2018年還清。然而,2013年一次對農行的審計讓騙貸案露出了馬腳。
“一方麵害怕查出更多問題,另一方麵郭文貴覺得這筆錢質押率較低,他認為可以貸出更多的錢,所以讓籌錢還款。”楊英說。
截至2014年底,盤古公司已經全部還清此筆貸款。不過,於還款的資金大部分仍是來自其他機構的借貸。
記者從權威渠道獲悉,在騙購外匯案中,為了獲得購買第二架私人飛機的貸款,郭文貴指使其公司員工“造”租賃合同、“編”飛機注冊證、“PS”外匯審批證明,從境內籌資,左右騰挪,借道12家殼公司,最終從交通銀行北京一家支行騙購外匯1350萬美元,轉往香港。
這1350萬美元僅是郭文貴在香港獲取貸款的收入憑證,貸款評審通過後這筆錢的任務就已完成。轉到香港之後,這筆錢很快就分四筆直接轉入了新川發展有限公司,一家由郭文貴實際控製的香港空殼公司。
“這個賬戶的資金從來沒有過經營往來,隻是按照郭文貴的意思支付相關費用。”原盤古公司員工解洪淋說,主要包括:第一架飛機的還款,每月在20萬美元左右,香港南灣別墅裝修和貸款費用,貸款每半年1200萬港幣左右;第二架飛機的裝修費用,北京後海四合院裝修費用及家具的購買,購買遊艇等。
4民族證券成為郭文貴的“提款機”
記者調查發現,郭文貴以裕達、政泉、盤古三大地產板塊為依托,在境內、香港和維京群島等地成立了一百多家公司,其中40多家為空殼公司,僅用於資本運作。
這些公司的工商資料上很難見到他的名字,但背後的實際控製人均是郭文貴,不少涉及資金的涉嫌犯罪行為都是通過這些殼公司實施的。
在開發房地產之外,郭文貴將目光鎖定了現金流充裕的金融機構,進軍證券業,從擁有優先認購權的第二大股東東方集團股份有限公司手中奪走民族證劵。
在2011年獲得民族證券控製權之後,郭文貴涉嫌多次挪用民族證券資金,已查明金額最大的一次是2014年,挪用20.5億元,至今仍有17.4億元未歸還。
時任民族證券董事長趙大建說,2014年8月左右,郭文貴向民族證券高管下達了融資任務,要求融資越多越好。當時,郭文貴已經沒有可以抵押的資產,無法通過正常途徑融到資金。
“當時公司融資額加在一起有至少150億元,付息還款壓力很大,需要階段性的大額資金用於還款,如果不及時還款的話,會引起連鎖反應。”時任盤古公司常務副總經理呂濤說。
後來,郭文貴親自給趙大建打電話,要直接挪用民族證券資金,出了問題他會負責,“我沒有同意,跟他說直接挪用將來肯定會出大問題。”
不久,郭文貴的親信、時任盤古公司財務總監兼民族證券財務總監楊英找到趙大建,表示民族證券剛發完次級債,加上之前增資擴股的資金,賬上有幾十個億,為了民族證券資金的流動性,建議與恒豐銀行簽一個同業存款協議,利息8.3%。
趙大建說,簽字之後,楊英告訴他郭文貴的資金問題由恒豐銀行解決,他聽了覺得這筆錢可能會有問題,感覺同業存款協議達到了郭文貴挪用民族證券資金的目的。
此次挪用共分四步走:第一步,表麵上,民族證券以“同業存款”形式將20.5億元存入恒豐銀行;第二步,私底下,雙方簽署委托定向投資協議,即“抽屜協議”,恒豐銀行把這筆錢按照民族證券的指令轉到四川信托;第三步,由四川信托辦理信托貸款,根據民族證券指令將資金以貸款形式分別發放給郭文貴聯係的光明石業公司及郭文貴實際控製的三家殼公司;第四步,除光明實業留用1億元之外,其餘資金均轉入盤古公司、政泉公司等郭文貴實際控製的公司賬戶。
據介紹,這些錢主要用於償還盤古、政泉、裕達板塊相關公司貸款及個人借款等。
在郭文貴掌控之後,民族證券已然成為郭的“提款機”,資金被挪用猶如家常便飯。
2011年6月8日買入民族證券,取得牌照;2011年9月、10月,挪用民族證券資金10億元,用於償還個人及公司債務,2013年1月償還;2013年3月,挪用民族證券資金8億元,主要用於河南裕達的經營,2014年初償還;2014年9月,挪用民族證券資金2.8億元,給盤古等公司支付借款利息,2014年12月用再次挪用的錢償還;2014年10月,挪用民族證券資金20.5億元,其中17.4億元至今未還;
在趙大建等人看來,對債台高築的郭文貴而言,民族證券就是他的“錢袋子”,其購買民族證券的主要目的為了更便利地獲得資金,隨時缺錢隨時取用,毫無底線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