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馬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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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契約同居》02

(2025-02-01 04:37:24) 下一個

一夜大雪過後,清晨,徐昕偉剛走出家門,雪便停了。陽光穿透雲層,灑下溫暖的光輝。草地迅速褪去銀裝,露出深綠,萬物慵懶地沐浴在陽光下,空氣寧靜而祥和。撒過融雪劑的道路早已幹燥平滑,仿佛昨夜的風雪從未發生,隻留下被碾碎的鹽粒散落在路旁。這是北部冬天特有的景象與便利,對來自南方的他而言,一切都顯得新奇。姑姑曾寬慰他:“這兒的冬天沒你想的那麽難熬。”他當時半信半疑,如今卻深有體會。

南部公園購物中心位於克利夫蘭市南部郊區,是俄亥俄州北部重要的商業中心之一。“天使酒莊”就坐落在購物中心主入口旁,店麵獨立而醒目。上午十點半,莊主肖彥鈞正為即將到來的營業忙碌著,整理酒架、清點貨品。這時,夏義雄推門而入。他是酒莊的重要投資者,那筆一百萬美元的注資不僅幫助肖彥鈞重掌酒莊,也讓他順利完成了移民手續。

兩人是大學時代的摯友。夏義雄的父親曾任省委副書記,他天性好玩、敢闖敢拚,甚至有些冒險;肖彥鈞則出身貧寒農村,性格內斂,視學習為改變命運的唯一途徑,刻苦努力。大學畢業後,夏義雄南下深圳投身商海,暫獲頗豐;肖彥鈞則考取了李政道主持的卡斯比留美研究生項目,赴美攻讀物理學。在美國的幾年裏,他逐漸對物理學的高深理論和學術派係的紛爭失去興趣,覺得那更像是哲學的辯論。後來,他憑借“六四綠卡”獲得身份,不久後便在迷茫中放棄了學業,轉而從商,最終闖出了一片天地。

清晨的陽光透過“天使酒莊”的玻璃窗灑在酒架上,泛起琥珀色的光澤,仿佛每一瓶酒都散發著獨特的生命力。肖彥鈞站在酒架中央,目光緩緩掃過每一瓶陳釀,如同畫家審視自己的畫作。他伸手輕撫一瓶年份久遠的赤霞珠,指尖滑過酒標的紋理,仿佛觸摸到了曆史的脈搏。

從小喜愛讀書、善於琢磨的他,癡迷的並非酒的口感,而是酒背後的哲理。在他看來,酒是一種哲學的隱喻——葡萄在土地中汲取養分,與陽光雨露交融,而後經曆漫長的發酵與陳釀,方能展現轉瞬即逝的芬芳。這不正如人生嗎?每一階段的磨礪,都是通往成熟與深邃的必經之路。

有一次,他在一個午後翻開一本關於舊世界酒莊曆史的書,沉浸在那些家族與土地相連的故事中。每一片葡萄園的風土,每一個橡木桶的紋理,都在歲月中沉澱下獨特的意義。他開始研究法國勃艮第、日本清酒以及智利佳美娜,試圖從不同的酒文化中探尋通往永恒的智慧。

“你有沒有注意過,”他曾對迪娜說,語氣溫和而帶著探尋,“每一瓶酒都有其獨特的命運。氣候、土壤、釀酒師的技藝,甚至瓶口的封蠟,都在決定它的未來。就像人類一樣,每個選擇都在書寫自己的命運。”

自此,釀酒便融入了他的生命。他不僅經營酒莊,更像是在與每一桶佳釀進行“對話”,沉浸於發酵曲線和單寧結構的研究,甚至將物理學的嚴謹融入釀造工藝的優化之中。住家後院的葡萄園在他悉心照料下井然有序,秋季收獲的葡萄則在他的手中蛻變成獨具個性的瓊漿玉液。這片土地擁有悠久的釀酒傳統,曾是美國重要的葡萄種植區和葡萄酒產地。每當夜幕降臨,酒莊歸於寧靜,他便會開啟一瓶尚在初次發酵的原酒,在靜謐中細細品味,記錄下每一次微妙的變化。

對酒的癡迷也潛移默化地改變了他看待生活的方式。他漸漸學會以欣賞酒的態度看待人和事:包容瑕疵,期待蛻變。“人生如酒,甘苦自知。”他常這樣自語。於是,他的酒莊不僅生意興隆,更成為了他的精神家園。

在滿月的夜晚,他站在自己那棟豪宅後麵的露台上,手中握著一杯陳年波爾多,輕輕搖晃。月光下,酒液的色澤如同深邃的星空。他舉杯低語:“一杯酒,一生悟。”那一刻,肖彥鈞的身影與他癡迷的酒文化融為一體,構成了一幅悠遠而深邃的畫麵:

酒是一抹夜色的低語,隱匿於星辰與大地的縫隙。葡萄藤在月光下呢喃,將時間的咒語封存於晶瑩的琥珀中。酒是風的吟唱,是火的召喚。在幽暗的橡木桶中孕育著光明的密語。每一滴都承載著古老的夢境,在唇齒間綻放,卻也通向永恒的未知。

******

剛過十一點,“天使酒莊”門外就排起了十幾位顧客。夏義雄坐在靠窗的位置,看著忙得團團轉的肖彥鈞,半開玩笑地說:“生意這麽紅火,早知道該多要點股份。”

肖彥鈞聞言一笑,不以為意地回應道:“你那點消費,就比我幾天的利潤還要多,犯得著你操心嗎?”隨即他又說:“還真是講究,非得從日本空運最新鮮的魚子醬和三文魚。我說,真有那麽大差別?還是純粹的心理作用?”

夏義雄聞言,嘴角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微笑,緩緩說道:“你試試,不就知道了?”夏義雄的講究近乎苛刻,這讓肖彥鈞略感別扭,但他最終還是選擇了沉默。畢竟,這是夏義雄自己掏腰包,他有權按自己的方式行事。放在過去,他定會忍不住評說幾句,但現在,他更傾向於理解和協同。

夏義雄透過玻璃窗望著外麵,手中的紅酒杯輕輕搖晃。杯中深紅色的液體在陽光下泛著光澤,他的目光卻落在忙碌的肖彥鈞身上。肖彥鈞正有條不紊地安排著一切,舉手投足間都流露出優雅與從容,仿佛一切盡在掌握。他一邊忙碌,一邊低聲吟誦:

瓊漿是遠古大地的低語, 顆顆葡萄,皆是光陰的琥珀。 吮吸曦日的金輝,輕吻甘霖的溫柔, 於泥土的搖籃中,織就生命的華章。 杯中美酒,乃無聲的回旋, 窖藏的低吟,在暗夜裏流淌。 縷縷幽香,皆是歲月的封緘, 於舌尖繾綣,徒留心間的漣漪。

夏義雄的心緒,則像杯中搖曳的紅酒,暗流湧動,思緒萬千。伊麗莎白不久前將他拉黑,這件事始終縈繞在他心頭,無數疑問揮之不去——究竟是哪裏出了錯?是文化隔閡,還是他自身的問題?

“又在想什麽呢?魂不守舍的。”肖彥鈞端著一杯咖啡走過來,在他對麵落座,打斷了他的沉思。

“沒什麽。”夏義雄勉強笑了笑,放下手中的酒杯,目光有些遊移。“看你生意這麽紅火,一定忙得不可開交吧?”

肖彥鈞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語氣中帶著一絲調侃:“客人當然重要,但我還不至於為了誰亂了方寸。”

午後的陽光透過咖啡館的落地窗,在木質桌麵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夏義雄手中的紅酒杯輕輕搖晃,深紅色的液體在杯壁上留下道道酒痕。然而,他的心思卻全然不在杯中美酒上。

“‘亂了分寸’……”他低聲重複著,仿佛被人戳中了痛處。他垂下眼眸,凝視著自己的指尖,似乎想從中尋找答案。“彥鈞,你說,怎樣才算……亂了分寸?”

肖彥鈞向後靠在椅背上,目光溫和地注視著他,敏銳地捕捉到老友眉宇間那一抹異樣。

“我和伊麗莎白……結束了。她把我拉黑了。”夏義雄的聲音有些低沉。“我到現在都想不明白,究竟是我太主動,還是操之過急……總感覺我們之間橫亙著一道看不見的牆。”

“你的意思是……我太以自我為中心了?”夏義雄的語氣裏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沮喪。

“還記得大學剛合租那會兒嗎?你總喜歡把書堆得滿桌都是,說是這樣才有學習氛圍,我卻覺得亂七八糟的。這沒有對錯之分,隻是我們看待事物的方式不同。”

“她……是不是覺得我太急切了?”他聲音低了下去,目光飄向窗外。“也許……我太想證明什麽,反而忘了給彼此留一些空間。”他喃喃道。

“感情是需要時間慢慢培養的,哪能一蹴而就?你啊,就是太心急了。”肖彥鈞帶著一絲無奈的笑意說道。

夏義雄苦笑,將杯中的紅酒一飲而盡。他忽然意識到,伊麗莎白的拒絕並非全然是失敗,而是一種提醒。他需要的不是否定自己,而是在不同的文化語境中找到平衡點。

窗外,陽光穿透雨後清新的空氣,灑下溫暖的光芒。夏義雄的心情依然複雜,但更多的是釋然。他明白,生活的課題遠不止一場約會,他還有時間和機會去學習和成長。

******

第二天,夏義雄獨自坐在酒莊一角,觀察著忙碌的肖彥鈞,心中暗忖:老肖還是老樣子,對酒、對生活,都保持著幾近苛刻的自律。他喜歡觀察別人微醺時的狀態,自己卻滴酒不沾,從不失態。

夏義雄曾調侃他:“你這自製力也太可怕了。”肖彥鈞通常隻是淡淡一笑,並不反駁。大學時,他可是個為了學術觀點據理力爭的人,現在卻學會了放下許多執念。

“老肖,過來歇會兒,聊兩句。有凱薩琳和迪娜在,忙得過來。”夏義雄朝他喊道,語氣中帶著一絲放鬆的意味。

肖彥鈞放下手裏的工作,端著咖啡在他對麵坐下,目光在他臉上停留片刻,問道:“今天就你一個人?”

夏義雄笑著反擊,眼神中閃過一絲促狹:“那你呢?老實交代,是不是對‘苦澀天使’的哪個姑娘動心了?”

他半真半假地問,顯然留意到肖彥鈞最近總是若有若無地往那邊看。

肖彥鈞聞言,隻是笑著搖搖頭,並未作過多解釋:“你想多了。”

夏義雄卻不肯輕易放過他,繼續調侃道:“我哪兒像你那麽受女生歡迎?看看凱薩琳和迪娜,對你多熱情。”

“別拿我尋開心,”肖彥鈞語氣平靜地說,嘴角卻微微勾起,“誰又能跟你比?大學時你可是叱吒風雲的人物,還記得那個為了你和人爭執、鬧得沸沸揚揚的女生嗎?在中國,為了男生如此出頭的女孩,恐怕也隻有你這麽一例了。”

夏義雄聞言,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黯然,隨即又恢複了輕鬆的笑容,語氣隨意地回應道:“等你先安定下來,我再考慮我的終身大事。”

肖彥鈞注視著他,目光中既有無奈,也流露出對老友深深的關切。時光荏苒,他們的談話少了些年少輕狂,多了幾分成熟的默契,也增添了一絲淡淡的悵然。

******

中午十二點剛過,伊麗莎白穿著一件駝色羊絨大衣,和徐昕偉一前一後走進了“天使酒莊”。徐昕偉手裏還拿著一份文件,似乎剛從某個會議趕來。

窗外是銀裝素裹的世界,陽光透過玻璃窗灑進室內,帶來一絲暖意,空氣中則飄散著淡淡的木質香氣,混合著壁爐裏燃燒的木柴氣息。他們剛剛在靠窗的位置落座,服務員凱薩琳便麵帶微笑地走了過來,熟練地為他們倒上兩杯紅酒。

三十出頭的凱薩琳身材高挑豐滿,舉手投足間散發著成熟的魅力。作為德國後裔,她的混血基因賦予她一種獨特的異域風情。她是一位單身母親,獨自撫養著兩個孩子,在“天使酒莊”工作勤懇盡責,吸引了不少目光,其中也包括夏義雄。

夏義雄曾幾次暗示想約凱薩琳出去,但她始終保持著職業性的微笑和恰到好處的距離,讓他找不到突破口。他注意到,凱薩琳似乎對老板肖彥鈞頗有好感,而肖彥鈞卻總是態度疏離。

“我從不對員工下手,弄不好就是性騷擾,得不償失。”每當夏義雄提起此事,肖彥鈞總是如此回應。

“別裝蒜了,”夏義雄笑著說,“你們倆都是單身,郎有情妾有意,多好。我說真的,你就是比我慫。”

“你把她當什麽?用過的餐巾紙?我用過就扔給你?還是說,我喝剩的半杯酒,你也撿起來喝?”肖彥鈞的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笑意,眼神中帶著戲謔。

“你真是屈才了,”夏義雄搖搖頭,歎息道,“你應該去做學問,至少也該當個詩人,吟風弄月,不負此生。”

說到詩,肖彥鈞忽然想起自己最近琢磨的一首,隨口念道:

雪落無聲掩舊痕,寒枝傲立待春深。 莫言世事多紛擾,靜守初心自可珍。

隨即,又來了更長的一段:

樽中,藏著一方古老的傳說, 葡萄,是時光種下的謎語。 日光是它的衣裳,雨露是它的淚滴, 大地是它永恒的棲息地。 酒,是一場緘默的祭典, 暗湧的發酵,是精靈的私語。 每一絲氣息,都鐫刻著流逝的年華, 入口即逝,卻在靈魂深處,種下了一顆種子。

夏義雄聽後,仔細回味了一會兒,坦言:“我沒太明白你想表達什麽。”

兩人談話暫告一段落,夏義雄的目光不自覺地飄向不遠處的“苦澀天使”咖啡館。幾個月來,他和伊麗莎白短暫的交往仍時常在他腦海中浮現,讓他回味,也讓他反思。

這時,他忽然看到凱薩琳站在伊麗莎白的桌旁,手中拿著一瓶白蘭地,微笑著問:“要來一杯嗎?有位先生請的。”

伊麗莎白看向徐昕偉,後者輕輕搖頭:“我這時候不喝酒。”

伊麗莎白轉頭用眼神詢問凱薩琳:“是誰請的?”凱薩琳嘴角含笑,朝一個方向微微示意。伊麗莎白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看到不遠處的托尼正喝著咖啡,靜靜地注視著她。

托尼的出現讓她有些意外。他們曾多次一起來這家酒莊,凱薩琳自然認得。

“抱歉,是個熟人,我過去打個招呼。”伊麗莎白微笑著對徐昕偉說,起身走向托尼。

夏義雄的目光始終追隨著伊麗莎白的身影。他目送她走過去,心中略有些緊張,下意識地整理了一下衣袖。肖彥鈞注意到他的舉動,忍不住笑了笑,心想,這是他每逢重要場合的習慣性動作。

伊麗莎白走到托尼桌前,把白蘭地放在他麵前。兩人簡單交談了幾句,托尼起身,禮貌地擁抱了她一下。夏義雄目不轉睛地看著,心中不免有些失落。伊麗莎白回到座位時,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不遠處的夏義雄。

這時,聶小蒙推門而入,帶著一身寒氣。他環顧四周,很快找到了徐昕偉,快步走過去,笑著說:“老兄,讓我看看你!”

“你變化不大嘛。”聶小蒙打量著徐昕偉,評價道。

“你也一樣,還沒發福,比我強。”徐昕偉笑著回應。

“來,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伊麗莎白。”徐昕偉指著伊麗莎白說,“這位是我大學最好的朋友。”

聶小蒙轉向伊麗莎白,點頭致意:“伊麗莎白,您好,很高興認識您。”然後他又看向徐昕偉,調侃道:“看來你在這兒過得挺滋潤,氣色不錯。說起來,你們倆膚色還挺搭的。”

(汪翔 版權所有。2022年3月初稿, 2025年1月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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