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馬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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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離》之一

(2019-05-28 07:45:39) 下一個
  1. 北京,開局坎坷

三年前(1986年),二十二歲的崔宗閑從南方著名Z大學獲工學碩士,專業管理,因發表了十幾篇專業文章,而小有名氣。最後那一學年,他一個人獨自在專業雜誌發表的文章數量,占領那個國內排前三的管理係的半壁江山,遙遙領先所有人。係領導覺得,咱們出了個小天才。人家畢業申請就業單位時,送去的是帶公章的成績單,他卻是一串自己寫的發表文章的列表,沒有公章,也不需要公章。

畢業時被不少單位哄搶,上海的複旦和交大,還有他家鄉的武漢大學和華中科技大,都派人來和他導師拉關係,聯絡係主任。係主任是五十年代交大的碩士,國內相關領域的權威,人到中年的導師也大名在外。主任一再的勸導他的導師,想辦法將他留下來。

文革十年浩劫,中華大地處處缺乏有知識的人才。七七、七八、七九新三屆收錄培養的大學本科生不足百萬,被譽稱為新百萬雄師。他們是來自一千五百萬考生,十幾億人口大國的幸運兒。七九年有幸進入大學的不足二十八萬,來自接近五百萬的考生。七七年恢複高考後,前三年招收的研究生,全國加總不到八萬人。每一個獲得機會的,都是被精挑細選後的幸運兒,每一位的培養背後,都是無數納稅人血汗錢的巨大付出。

他深知自己的責任和義務,對待遇沒概念也沒有太奢侈的要求,就想要個安安靜靜的學習環境,有機會盡可能多的接觸海外文獻。為此,他特別的選擇了北京,覺得這個舞台最好最大。

讀研時還修了德語,每星期百個單詞的記憶要求,淘汰了不少的人,他卻堅持了下來,代價是好幾次被點名抽查,結果,多次在眾目睽睽之下被老師罰站四十五分鍾。好在能夠容納三百多人的階梯教室挺大,被罰站的不止他一個,久了也就習慣。

羞辱成為動力,動力帶來進步。

畢業分配時,導師問他願不願意留校?他說肯定不。導師問原因?他說,我從武漢到這裏,單程至少得一天多,太不方便。從武漢坐船到上海,順流也得三天三夜,逆流則是五天五夜。我受不了。

那你去上海,社科院,複旦,交大都有機會?

上海也不想。那裏的自來水味道,我實在是無法習慣。他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矯情。

福建來的同學選擇去正在開發之中,百廢待興的深圳。他不想繼續南下,想去北京。

行,北京就北京。導師挺將就這個年輕人。沒有多說。

不久之後,早期畢業於人民大學的導師告訴他,自己昔日的同學在人民大學教書,想要你過去,你願不願意?

他說,好呀,人大也成,在哪裏都是教書、讀書、寫書。我隻要一張平靜的書桌。

就這樣,他覺得自己的未來單位已經被輕鬆搞掂,在人家都還沒有開始的時候。那個假期隨後的幾個月,他就一門心思的花在鑽研圍棋上,意在兩個月後擊敗他的同室好友,兩個人有賭約。幾天前,好友離開回家前夕,剛剛讓他六子還是將他打的落花流水。他不服,他得贏!

七月底時,大家都陸陸續續的拿到了分配通知,唯獨他沒有消息。癡迷於圍棋的他,倒是成功的贏了賭約。正在誌得意滿之時,朋友提醒他:都什麽時候了,你還在折騰這個。

意識到確實是有點不對勁的他,去係裏打聽,辦公室主任讓他去校辦公室詢問,結果他獲得的回答是:你的人事檔案,早就送去了國家計委數量經濟研究所。

這就奇怪了,人大人了,檔案卻去了計委,直到現在還沒有分配通知發來?

那時候的他們,就像靜待閨中,等著依媒妁之言命運降臨的小女人:自己對畢業去向,基本上是沒有什麽發言權的。好在可以待價而沽,需、求雙方在盡力對抗。

 

原本計委給了他一個很不錯的職位,領導對他充滿期待,保證讓他前途無量。那個位置實際上是最適合他的,但是,他卻選擇了放棄。原因就是來自人民大學領導的關心和承諾,結果是最不靠譜的那部分。一波三折,原本最受歡迎的他,到了七月中旬卻還沒有落實單位,成為全校唯一的一個沒單位“要”的主。他向導師抱怨,導師說,有什麽擔心的,係裏還求之不得呢。樂天派的導師,每次見他都是笑容可掬,更像個慈母,滿滿的關懷,鼓勵和鞭策。

他想了幾天,覺得自己不可以這樣坐以待斃。隨後他又找到導師,問能不能給點錢,說自己想去北京看看,問問到底是怎麽回事。這是個無理要求,導師卻很幹脆的答應了。

第一次到北京,出了火車站就是一頭霧水。

好不容易尋覓到計委所在地,在計委辦公大樓一個陰暗狹窄的走道盡頭的人事處長辦公室,接待他這個不速之客的處長說:既有良好的數學基礎,又有西方經濟學背景的研究生,今年我們費了好大的力,在全國才找到兩位。你來這裏,一定會前途無量。隻要考過英文,就立馬外派留學,而且去的還是劍橋、牛津,甚至是哈佛,耶魯這些名校,代表咱們的國家水平。我們這裏一直有很多留學名額,卻缺乏足夠英文和數學過關的。

數學是他的本科專業,他四年讀完了七年的內容,完成了碩士需要的“學分”,最終卻拒絕了導師的挽留,轉行學管理工程。他對留學沒興趣。三年前,在數百名考生中力拔頭魁,專業課位居第一考進研究生時,他也曾拒絕過留學機會。放著這麽好的機會在麵前,不識趣的他,卻堅持著要去人民大學,說是自己先行答應過,必須信守承諾。而計委的霸王硬上弓,卻屬意外。

自己不喜歡的事不做,這種內在的固執,他沒有說出來。隨後,他又找去了人民大學,隻是想問問對方:為什麽說好要人,卻又不要,還不預先告知自己?他的意思是,那麽多單位想要,我選擇了你,你卻不要,結果自己沒有單位!為什麽做事這麽不靠譜?他的人生坎坷,算是從這時開始。

那天到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六點多,通常而言,這時候辦公室已經沒有人在。他卻運氣好,在門口碰到剛要鎖門而出的辦公室主任。院長辦公室主任老牛,胖乎乎的還有三高,整天笑容可掬,看上去卻很假。在請示院長後他說:不是不要,是搶不過部委。既然你這麽說,我們也給你承諾:一個月,一定辦好轉批。

隨後,主任給他介紹,辦好了學校的招待所,讓他先行住下,在北京呆幾天看看學校和北京的情況。招待所在校門口附近,就是一個平房裏麵的幾間簡陋的房間,放著幾個木板床。那天夜裏,他遇到的室友居然是小白,後來的同事。對方也是專程出差,前來看看情況的:被雇傭者前來麵試雇主!

在北京呆了幾天後,小崔沒有回家,而是回到學校繼續等待。餘下的日子,他全部花在鑽研橋牌上,水平也是日日見長,從完全的陌生變成不錯的打手。那段時間,整個研究生宿舍,除了橋牌就是圍棋,外加宿舍前操場上跑來跑去的漢子們。

牛主任沒有失言,八月底前,他硬生生的通過國家人事部,將自己的檔案從計委收回到教委,再親自派人去拿回到人民大學人事處。為了自己的事,主任專程跑了一個月,計委、教委、人事部,應該還有北京市的相關部門,在好多部級領導之間周旋,不遺餘力。期間,他自己還累的病倒,被送去醫院呆了幾天,都是因為小崔。

知道實情後,小崔很感激,想在專業上好好幹番成績來:士為知己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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