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美麗嬌娃

兩人的第一次相識，在咖啡屋。

九六年十一月初，首都體育館西門外，中國第一家網絡咖啡屋興星開張營業，將電腦、互聯網與咖啡餐飲文化，三個最時髦的玩意結合一起，得益於臨近國家圖書館及眾多的知名高校，其獨特的亞小資風格，很快贏得不少年輕文化人群的認可。好奇心強，喜歡新鮮玩意的肖蕊卿，自然成為早期的捧場者之一。早在九月初，一直很關注互聯網相關信息的宋傑浩，已經注意到，中國金橋信息網連入美國256K的專線已經正式開通，對接世界範圍的互聯網網絡，就此成為可能。隨後不久，全國第一個城域網，上海熱線也正式開通試運行，標誌著作為上海信息港主體工程的上海公共信息網正式建成。

不大的咖啡屋裏塞滿了人，多數人滿足於看熱鬧，圖新鮮，享受著與茶文化很不同的咖啡苦澀，唯獨坐在角落的宋傑浩，顯得特別的專注：很明顯，他來的目的就是為了網絡！

那一次，她隻知道，這個有點癡迷的小夥是同校的，相互簡單認識了，她卻沒有記住對方的名字。而他，也沒有想認真的認識她，甚至沒有對任何女性特別好奇的興趣。

這個男人真呆。這是他給她的 第一印象，沒有多少好感。

第二次相遇是幾個星期後，在清華園。那天下著小雨，急匆匆向前趕的她，在一個拐角處撞上突然出現的他，他的一身泥巴和雨水、汗水的混合物，慷慨的塗抹在她鮮豔亮麗的上裝、臉上，將漂亮時尚的亮麗女人，瞬間變成土雞、落湯雞。一愣之後，兩個人同時發出的大笑聲，拉近了距離。就是在那一瞬，她內心深處產生種莫名其妙的暖感，人生第一次對男生。自此之後，她開始更多的關注這個與眾不同的男人。

很快他們發現，兩人有著不少的共同興趣和愛好。於是，她成為他人生中的第一個女性知己。性格內向的他，就此有了機會，可以掀開內心世界的一扇窗戶。雖然如此，她覺得，打開他的心靈窗戶還是很難，就像不得不麵對太舊生鏽太厲害的古老，每次都很難。而且，一旦好不容易被她打開一點縫隙，很快就會被他執拗的快速關閉。她意識到，這個男人的十八、九年人生，一定經曆了太多的艱辛和與眾不同。越是這樣，她越有興趣去了解，去感覺、理解。

斷斷續續的，基於她對他的理解，她有了這樣的歸納：1977年出生的他，是被從北京送到內蒙做知情的父親領養的孤兒，或許是父親當年和位維吾爾族漂亮姑娘留下的愛的證物。父親說，他的生母很早就因病去世，生母家裏已沒有一個親人。當年他回內蒙探望昔日朋友，知道有這麽個小孩就帶回北京，將他養大成人。

養母在他讀高中時就已去世，一直身體不好。他覺得，母親沒有辦法生出自己的骨肉，應該也是收養他的原因之一。在家裏父親很強勢，原本七八年初進入大學就讀的父親，由於倔強的個性，在學校和人發生矛盾，將同學打傷，最終被學校開除。為了讓孩子能考上大學，從車間工人做起做到技術員位置的父親，對他非常嚴厲。讓他既怕又恨，直到父親過世，兩個人一直難以走近。父親長期的高壓，無形之中扭曲和摧殘了宋傑浩的心靈。

倔強，內向的宋傑浩，不喜歡黛玉式的柔弱，他甚至看不起任何人的柔弱。就是為了迎合他的口味，她開始鍛煉，就此上癮。不僅長跑，還投身於格鬥，拳擊，很快，不知不覺之中，她將自己變成個女漢子。後來，在全國性的肌肉比賽上，她還一次次的獲得很不錯的成績。

 

外表陽光的宋傑浩，內心深處容易經常性的感覺孤獨，缺乏安全感。外在自信滿滿的外殼，內心卻被深處被難以抹煞的自卑感占有。由於這種內在性的差異極大的矛盾存在，他的個性有容易走極端的傾向。冷酷，不容易信任他人，一度讓深愛他的肖蕊卿，倍感煎熬。

從照片上看，宋傑浩一米八高個的父親宋景林，長相上談不上猥瑣也不算偉岸，普普通通而已。矮不了多少的母親伊凱婷，文弱，漂亮，氣質不凡，卻不像個普通的女人。這樣的女人，最終不得不屈服於命運，而且還沒有獲得丈夫的善待。或許就是因為長期的生活積怨，累積成為病痛，最終讓她的身體垮掉，變的不可收拾。

這兩個人為什麽會走近，居然還能一直呆在一起，年幼時的宋傑浩難以理解。

父親並不疼愛母親，時不時會為些雞毛蒜皮小事吼叫母親甚至出手打人，好幾次，喝得酩酊大醉的父親，打了母親再打他這個膽小聽話的兒子，嚇得他癱坐在牆角好半天回不過勁來。

外表柔弱的母親也不是個善茬，似乎總是累積著滿肚子的牢騷和埋怨的烈火，隻要是開口，一定是刀刀見血，句句刺中筋骨。父親希望她說話時積點口德，別有完沒完有事沒事的，就惡語傷人。她卻從來就沒有屈服過，總是表現出一股咄咄逼人，從骨子裏看不起父親的架勢。

不喜好打口水仗的父親，見阻止不了母親沒完沒了的惡語，就選擇武力征服。說來奇怪，喋喋不休嘮叨的女人，在挨打之後她既不哭也不鬧，似乎什麽都沒發生，連唉聲歎氣都感覺不到。父親也是，一場惡戰後也像什麽也不曾發生，該吃吃，該喝喝，該睡睡。這種時候，就是沒人在乎，還有個嚇破膽癡呆著坐在牆角地上的小男孩。

他心裏很明白，母親也不愛他。雖然她不會像父親那樣對他動粗，卻一直是不冷不熱的保持著距離，盡著最基本的養育義務：不讓他餓死而已。

隻有他自己知道，後來的成績，並不是父母親刻意培養的結果。

大學一年級後的那個暑假，已經成為孤兒的他，一個人背著背包遠走內蒙古和新疆交界的地域，尋找當年父母親下放時的克孜勒塔格農場。

很多農場已經不複存在，昔日的舊址多數被沙漠覆蓋，是常年無休止開發的後果。

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孤寡老漢，從他口裏聽說了些當年知青的舊聞趣事，半真半假。

老漢說，當年有個年輕漂亮的女子，由於家庭出身不好，為了回城一次次打胎，最終不孕又被人遺棄，不得已嫁給了另外一位男子作為回城條件。原本男子也是北京來的高幹弟子，政治方向變了後又變成被打倒的對象。

老漢說話顛三倒四，宋傑浩聽的似懂非懂，最後還是沒有獲得清晰的答案。

臨終時，在病床前，母親曾經向他懺悔，斷斷續續的說了幾句話，他也是聽的似懂非懂：當年父親將剛剛出生不久的宋傑浩作為自己的兒子收養，並且和剛剛流產不久的母親結婚，帶著這個孩子。父親說，這個孩子就是母親和別人生下的野種，讓他一輩子帶著綠帽子。母親覺得，這個孩子就是父親和一位維吾爾姑娘一起作孽的結果，卻要她一輩子生活在恥辱中。

最終，他宋傑浩成為上輩子恩怨的犧牲品。

上大學後，他想過去做DNA測試，看看誰說的對，卻因故沒有完成。

從二年級開始後，失去父母成為孤兒的宋傑浩，日子過的艱難，還是家庭富裕的肖蕊卿出手相助，讓他完成學業，並且成功留學。

兩人在一起相處了很久，一次偶然事故，暴露宋傑浩人性的冷酷無情，讓肖蕊卿最終徹底的失望。原本說好的一起赴美深造，借助於來自紐約州立大學石溪分校丹尼爾·赫夫曼教授的推薦，兩個人也已成功獲得卡內基·梅隆大學計算機專業的錄取，她卻選擇悄悄離開，就此了無音訊。來到美國就讀研究生的宋傑浩，通過各種途徑找了她很久，卻沒有一個人知道她的下落。

到了美國一年後，因故失去獎學金，麵臨不得不放棄學業的宋傑浩，收到來自斯坦福電機工程專業的錄取，外加全額獎學金。他不知道，這背後是肖蕊卿金錢運作的結果。而她所使用的巨額金錢，來自她所工作的銀行，來自她的網絡入侵。

事情敗露後，她成為逃犯，浪跡天涯，消失在人群之中。

走投無路的肖蕊卿，後來被一個陌生的老人安滿奇，在內蒙古的沙漠救獲。

 

肖蕊卿覺得，這個叫捷迅的男子，臉部應該是被輕微的整容過，而且聲帶也被處理過。在她用手觸摸他的臉蛋時，她能感覺出手感上的細微差異。

他的眼神實在是太像自己熟悉的宋傑浩，可是口音差別卻很大。宋傑浩是地道的北京人，北京口味的舌頭，講什麽語言都會留下痕跡。捷訊卻沒有這樣的痕跡，對語言極為敏感的她，感覺的很清楚。捷訊的普通話，雖然帶有附近穆斯林知識分子的口音特點，但仔細聽，卻有不少實質性的差異。或許也是因為這樣的原因，他很少說話，隻是為了減少被人識別的風險？

這個人功夫這麽好，為什麽？

如果隻是外來客，為什麽非得打扮的像個本地的穆斯林？

更讓她覺得奇怪的是，連他時不時偏頭的習慣，都有宋傑浩的影子。為了糾正這個習慣，她曾無數次的數落過他，最終還是沒有讓他改變過來。隻是，捷訊的偏頭，似乎更多的是有意識而為，而不是宋傑浩無意識的不可控。

她已經很多年沒有見到宋傑浩。在這個世界上，她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連個鬼影都不如，就是簡單的不存在。她不相信，一個人自身最基本的秉性，會因為訓練而發生巨大變化。不同的，隻是掩蓋的能力和隱藏的深度。現在看到的這個捷訊，在秉性上，和昔日自己熟悉的宋傑浩，實在是差距巨大。

（《代號鬼影》第三章，原創，版權所有，不得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