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馬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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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聚櫻花盛開時(33)

(2018-04-11 04:38:51) 下一個

第三十三章

幾個小時前。中國。

從自己在省城所住的地方到這楓林鎮,也不過幾十公裏的車程。昔日,開車來這裏輕鬆愉快地享受路邊優美的大自然風光,哼著小調,感覺隻是瞬間的路程,今天卻感覺特別遙遠。

宋曉婉兩手握著方向盤,眼睛看著前方,感覺兩隻手沉沉的壓在方向盤上,都沒有再度拉起的力氣。身子僵硬地在那裏挺著,感覺之中沒有辦法將這身子,手腳和大腦串聯在一起。現在唯一能感覺到在運動的隻有大腦,而裏麵出現的又都是昔日裏他的形象。

今年的冬天並不是特別的冷,自己在家裏都沒有使用暖氣,可是就是在這樣一個溫暖的冬天,他卻因為需要取暖而走了。聽起來非常的奇怪和不可思議。難道是因為年紀大了,身體變弱了?昔日的他是一個不怕冷的人,別說在這樣溫暖的冬天,即使是最寒冷的冬季,也很少見過他叫冷要取暖的。

高速公路的路旁樹枝上,掛上了若隱若現的白色,那是晚上一陣小雪留下的遺跡。太陽還沒有升起來,空氣中還有一股寒氣。

她打開車窗,想吸進點大自然的氣息,借此寒冷來紓解內心的煩躁和壓抑。

陸天沐安安靜靜的坐在副駕駛座位,兩手緊緊的捧著兩個精致的瓶子。他在第一時間,就放下在美國的一切事務,飛來陪在她身邊。這時候,他是她唯一的心靈慰藉。她沒有通知女兒。

他和她安安靜靜的躺在瓶子裏,還是像當初她開車他護駕一樣。她還記得第一次學開車時的情景。他坐在那裏安安靜靜,不做任何評判,也不做指導,任由她自己來領悟。她一次次犯錯,新買不久的車子也被她搞的一次次掛彩,他沒有埋怨一聲。

你為什麽不提醒、提醒?是她嘴裏的抱怨,內心帶著甜蜜和溫馨。

嘿嘿。他憨笑著算是回答,心裏也美滋滋的:為了心愛的人,付出點修車費沒什麽了不起。他不是很能理解:為什麽幾乎所有的人都說,不可以讓老公來教自己學車,否則,會被罵死的。

此時此刻,看著她笨手笨腳的樣子,他怎麽就沒有想罵她的心情?反倒是覺得可愛,好笑,隻是多了不少的擔心,好在都是有驚無險。

他以為,誰都有開始的時刻,開始時誰都會是笨手笨腳,這沒有什麽好稀奇好奇怪的。在這種時候,他反倒非常有耐心和耐性:他相信她的判斷力。而且,在吃虧中學習,或許就是最好的學習,所以,付出代價是值得的。

看著我出醜,開心呀?她有點生氣,內心卻暖乎乎的。

她也聽到過很多的故事:人家夫妻開車學車,沒有一對不是以大吵大鬧作為結局的,可是他沒有。他沒有給予指導,同時也沒有給予壓力。

不久前,她在美國的同學告訴他,同學的朋友,一對在美國讀博士的中國夫婦,就是因為男人教女人開車,男人覺得女人學車太慢,太笨,最後一氣之下在高速上生氣下車,結果命喪車輪。為了學開車而鬧出離婚的,就更多。

她將車子停在距離墓地山坡最近的公路路邊,緩慢的走向那個即將成為他的新住所,一片灌木叢掩蓋的山坡。在鄉親們的幫助下,在一陣轟轟烈烈的淒涼哀傷之後,一切又都歸於平靜,就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大夥都走了,就留下她孤孤單單的一個人。

陸天沐站在,她半蹲著,靜靜的,在他的新居所門前。她想在回城前再和他說幾句悄悄話。時光過去了好久好久,十多年了,她再一次感覺到,自己有和他好好聊聊的衝動!這時候,她心情沉重,忽然又覺得不知該從哪開始。昔日,特別是在那美好到完美似乎就是曇花一現的青蔥歲月時代,每每在這樣的時刻,都是他先打破沉默,現在,他卻一直保持著沉默。

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死亡。這句他曾經說過多次的話,此時變成隻有死亡沒有爆發的唯一性。她忍不住熱淚盈眶,開始輕輕的抽泣起來,身子在慢慢的晃動,痙攣···。

一個男子站在她們的身後,默默的站著看著已經很久。她沒有意識到,繼續她的自言自語。她曾經有很多話想對他說卻沒有機會,現在更不可能有機會。到底是什麽原因讓他們間對話的大門被緊緊關閉?如果那扇門一直開著,現在會不會是另外一個樣子?最近,她一直在思考這樣的問題。她一直在自責,認為是自己害死了他。

沒有你的錯!身後一個溫和的男子聲音。她的身子微微一顫,像是被男子的聲音驚嚇所致,更多的像是由過度的悲傷造成。

請問?她慢慢的轉身,卻不認識來者,覺得有點奇怪。男子旁邊還站著一個女子。那個男子是梁曉東,女子是他的妻子。

不久之後,羅鬆光也來了也帶來一位女子。羅鬆光又恢複了他城建處長的職務,隻是被調到了另外一個城市。他帶來的女子比他明顯的年輕不少。梁曉東看著羅鬆光再次變得富態的身材,沒有說什麽。人才呀,可惜!可惜!羅鬆光對著身邊的女人一邊走一邊說。

你為什麽不幫他一把?女子的埋怨聲。

他哪裏看得起我的幫助。羅鬆光很知趣地回答。

是的,這可能就是悲劇所在:所有的人都覺得他看不起自己的幫助,或者都以為自己的幫助微不足道,結果將他慢慢的逼進了絕境。

宋曉婉被告知說:死的時候蒼劍和毓婷一起,赤裸在一張床上,是燃碳產生的一氧化碳的結果。有人說是事故,因天氣冷取暖不小心。也有人說是有意為之。他們兩個人都活的太苦,不是物質而是心理上,沒有希望缺乏追求的行屍走肉式的生活他們無法忍受。

她不相信這些,覺得這樣的謊言既幼稚又可笑:宋毓婷是個非常知道享受生活和很有品位的人。她在自己打造的“帝國大廈”,安裝有本地最先進的中央空調和取暖係統,全部都是來自美國的裝備,是當前世界上最先進的。擁有這些的她,取暖怎麽會需要燒炭?哪來的燒炭?

再則,她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愛,又怎麽會如此輕易的放棄生命?她是一個很堅強的人,昔日那麽多的痛苦和磨難都沒有打到她,今天她應該活的更加快樂。一個心裏主要在想著他人的人,是不可能選擇自尋短見的。

自殺是懦夫的專長,是自私者的最愛。記得蒼劍曾經對自己這麽說過。也是因為這句話,讓自己得以度過那無數難熬的歲月,那些壓抑,孤獨,寂寞,又被人委屈冤枉的白晝,那些因為憂鬱症而讓自己失眠的無數個黑夜。

她不知道,蒼劍還有這麽幾個貼心的朋友,她更是從這些朋友的口中,才知道他後來的故事,那些在孤島上經曆過的生活,還有他和小海風的情緣。至此,她更不相信他會選擇自殺。但是,案件的性質早已經被辦成了鐵案,容不得她懷疑,懷疑了也沒有用。誰說中國人辦事效率低,這時候的效率恐怕隻能是世界第一。

幾天之後,在學校山頂上的那個玻璃大樓,宋曉婉接待了回國探親的宋卓依。這是大學畢業之後二十多年來,她們之間的第一次見麵。回憶起昔日三姐妹在一起的時光,再看看今日三缺一的現狀,兩人無現感慨。

當年人們心目中的宋卓依,在三姐妹中最不起眼。看上去有點柔弱的她,擁有溫和的個性和一副與世無爭的生活態度,隨緣,隨遇而安,是她經常喜歡嘮叨的人生哲理和活法。她不像宋曉婉,從小就有誌向,立誌成為一方權威,曉婉最終也確實是如願以償。也不像宋毓婷,很早就知道自己要什麽和怎麽樣才能獲得自己想要的。最終毓婷也確實是心想事成,滿足了她所尋索的財富和物質甚至是愛情。

隻是,這些外表的成功和輝煌,掩蓋著各自內心深處什麽樣的憂愁和失落,隻有當事人自己知道。一杯純咖啡,雖然帶有苦澀,但是,苦澀背後是一絲絲讓你輕鬆快活的享受。卓依在美國的長期生活,養成她對咖啡的喜愛,她不喜歡加糖,喜愛原汁原味,苦澀。

曉婉喜愛清淡的龍井,特別是來自早春的嫩芽。她說,那樣的茶葉“純潔,清雅,得益於大地剛剛複蘇,沒有遭受太多汙染”,那種茶葉泡出的茶水,就像她的個性。她喜歡簡單。

毓婷喜歡有品味,也一直在追求內在的深層次的高品位,一次次她覺得已經被自己抓到了手,可最終卻在悄無聲息中快速消失。她自責自己沒有認真的抓住機會,但是她卻沒有意識到,她原本就沒有深入到她希望的層次。人生很多時候是處在一個模糊集中,你看到的和感覺到的是迷迷糊糊,大大咧咧和粗粗慥慥,這些反倒是最真實的現實存在。水清則無魚的道理,很多人知道,卻很少有人真正的理解和認真的去麵對。

卓依當年靜悄悄的離開大陸,隨著她的愛一起飛到了大洋彼岸。今日她的生活依然不起眼,遠沒有她當年留在國內的同學過的輝煌和熱火朝天。她既沒有宋曉婉富甲一方的老公,也沒有宋毓婷那樣可以自傲的巨大財富。她一直過的就是普普通通。作為美國的工薪階層,中產階級,從來就沒有大富大貴過,也不知道那是什麽樣的一種感覺。她喜歡這種普普通通的日子,伴隨著老公和三個孩子,腳踏實地過的實實在在,一起走向中年,邁步老年。

再看今天曾經輝煌過的自己,還有那個充滿光環的宋毓婷,宋曉婉深深的歎息了一聲。在座的還有羅鬆光兩口子和梁曉東夫妻。他們和曾經的蒼劍相比,是多麽的普通,今天,至少人家還是鮮活的存在。

偉大的理想,付出一生追求後才發現,那隻是一種幻覺。兩鬢花白日落西山之時,才發現自己是在為了一個並不存在或者不值得追求的目標,而忙忙碌碌,虛度人生。人活著,都在追求一種存在的感覺,有人很在乎他人對自己這種存在感的認可和恭維,結果,自己在這種虛幻的恭維之中慢慢的迷失了自我。

沒幾個人真的理解婷婷。離開酒桌在回賓館的林蔭道上,曉婉對卓依說。

我也覺得是。宋卓依以為自己懂宋曉婉的意思。

她積累了很大一筆財富。

是嗎?

但是,不是為了她自己。

喔?她用眼看著她。

我是她遺囑的執行人。當時她在找你,想讓我們兩個人當她遺囑的執行人,但是卻找不到你。也不知道為什麽你會突然消失的無影無蹤。

哼。是她的憨笑,聽起來依然是幾十年青蔥歲月時代的那個頻率。

她幾年前就擬定了遺囑,而且一直要求我保密。她擁有很多錢,數十億,卻很少花在自己身上。很多人有錢了就移民海外,她卻堅守國內,她甚至沒有去過美國。她說,這一切都來自這片熱土,應該也必須服務於這片熱土上生活的,特別是那些上蒼還沒有機會惠顧的人們。

宋卓依靜靜的聽著,不時的點點頭。

她有個規模龐大的資助行動,已經實施了很多年。對於她這樣的不為自己活著的人,怎麽可能會自殺?!絕對不可能。

那你是說,這是謀殺?設計精密的謀殺?

應該是。停了幾分鍾,她加重語氣說,肯定是!估計還是陪葬。

那你該為她討回公道才對。

怎麽個討回公道?再者,對於她,她正在從事的事業更為重要。我隻能按照她生前的意願,以她看重的事業為重。不是嗎?她在問她,更像是在問自己。

她和你聯係那麽緊密,蒼劍回來時她應該在第一時間通知你才對?

她是這麽做的。隻是我不想讓已經失控的生活再亂上添亂。就狠了心做了不該做的事。

別自責了。你有你的生活,他也過的不錯,而且還有小婷婷關照著。

小婷婷比我強,她知道怎樣侍候好他。也是因為這,我才選擇沉默和保持距離。再說,我已經有新的承諾。對於宋曉婉,承諾就是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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