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馬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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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聚櫻花盛開時(16)

(2018-03-23 05:07:03) 下一個

第十六章

在海島呆了七年。2015年的3月8日,是馬來西亞航空370號班機空難一周年紀念日。就在這一天,中國海軍最新式最現代的核潛艇,在一次高度保密的遠海軍事試航行動中,露出海麵巡航時偶遇在海上漂流有些時日的他們:梁曉東,羅鬆光,蒼劍和一個六歲小男孩,都已極度虛弱,安靜的躺在筏子上。被救之後,他們被悄悄的送到海南島,在那觀察和治療了段時間,等到恢複正常後,再被送回內地。

在海南島的住所,羅鬆光在第一時間給司達慧打電話。在海水裏,所有隨身攜帶的物品都已丟失,唯獨留著的就是她的號碼,刻在大腦。七年來他無時無刻不在思念著她,他覺得那就是真愛,他投入很多、義無反顧,覺得值得、應該。但是,她的電話打不通。

打給查號台詢問,才知道現在的號碼比七年前多了位數字。他加了數字繼續撥,通了,對方是位女士,卻聽不明白他到底在講什麽,說了半天聽明白後,對方又不知道他要找的人是誰。

隨之他猶豫了好一會,還是撥打了曾丹妮,他妻子的住家電話,也遇到同樣問題。所有他曾經記住的號碼全部無效!

羅鬆光至今還記得當年那一幕,像在昨天:為了避嫌,他讓司達慧坐頭天航班先行飛回北京。她才幸運的避開了災難。他覺得,即使為了這,她也應感激他才對。司達慧離開時曾告訴他,自己已懷孕三月有餘。他答應娶她,並且還因此逼老婆簽了城下之盟,放棄已經堅守十幾年的婚姻。作為聘禮,他給了她兩套公寓和一套位於省城最繁華地段三百多平方米的店鋪。在當時這些資產的價值,讓她成為周遭人群中數一數二的富婆。

他呆坐在那,百思不解:曾給了她那麽多,她想要的婚姻也搞定,難道這麽多對她就沒有一點點值得留念的價值?按羅鬆光的邏輯,人與人間的關係歸根到底就是價值交換。付出就得有回報,已經付出了為什麽就沒有回報?到底是女人之心難以度量,還是人心叵測,世道如此?

他沒有等到完全康複,更沒有等到辦好新證件。不久後他亟不可待的飛到省城,找到他曾經送給司達慧物業的那幾個地方。今天更加繁華,但物是人非,已易主多年。至於當初的主人是誰,無人知道,就更不用說知道這個曾經主人的去向。人們讓他去問管理和登記部門,應該有記錄。他想也是,可是最後卻不了了之:找到了,又有什麽用?

找不到“至愛”,他孤零零的在曾經非常熟悉的省城街頭逛蕩了半天,晚上想找個普通的旅館住一宿,但因沒有證件,被一個個拒絕。隻好在一個網吧呆了一晚上。他怎麽也不會想到,會有今天如此淒涼的境遇:能夠坐飛機,是組織特別安排的結果,孤軍之後,他成流浪漢。

第二天,在街頭小吃店吃完早飯,他想了想,已經沒有其它選擇,還是決定硬著頭皮,碰碰“一日夫妻百日恩”這句古話的運氣。

他找到曾經熟悉的家,敲門,開門的是個四歲多的小女孩。

伯伯,你找誰?孩子說話的聲音真好聽,一定是遺傳了歌唱得好的媽媽的基因。他也聽出了孩子的畫外音:自己看上去比她的爸媽老不少。

好可愛的小姑娘。猶豫了一下,他試探性地問:媽媽在嗎?看到年歲如此之小的孩子的出現,他已意識到境況不妙。

在。您等等,我去叫她。隨後關上門將他鎖在門外,屋裏隨即傳來孩子小跑而去的腳步聲,她邊跑邊喊:媽媽,媽媽。有人找。

不一會兒門再次被打開,開門的還真的就是曾丹妮,他曾經的妻。雖然過去七年,她的額頭增加了不少皺紋,但精神氣不錯,看上去比他最後看見的還要精神、年輕。在開門的一瞬間看到這一幕,他眼前一亮,覺得自己又回到了過去的歲月:還是我的丹妮,還是那麽的漂亮和美麗。曾丹妮打開門,看到一個黝黑壯實的漢子站在麵前:對不起,您找誰?她覺得奇怪,以為又是一位上門推銷物件的陌生人。最近幾年這類糾纏不清銷售,讓她不厭其煩。她一直在嘮叨:為什麽就沒個法律,限製這類不速客的到來?

真的,是你?!男子像是在自言自語。什麽意思?她開始仔細打量麵前這個奇怪的男子,臉有怒色。丹妮,是我!他說,語調高了些。站在她身後的小女孩緊緊地抱著她的大腿,一對漂亮的大眼靜靜的看著麵前這個不速之客。

對不起,你認錯了人。開門時開心的臉龐,突然間變的緊繃繃,臉色也陰沉下來。說完,也不等對方反應,她就將們關上。媽媽,他是誰?是不是不禮貌呀?門裏傳來小女孩好奇的問話,稚嫩的童聲。要飯的。她的回答。我能去給他點吃的嗎?聲音漸遠,音量越來越小。

他在門外呆站了幾分鍾,隨後一聲不吭的離開。

窗戶裏,她呆呆的站在簾子旁,看著他遠去的背影,眼圈紅了、流淚了。小女孩拉著她的衣角在好奇的問:媽媽,在看什麽呢?是不是剛才那個要飯的伯伯?好可憐喲。要不要讓琳琳去給他點好吃的。我可以和他分享巧克力,爸爸送給我的,我一直舍不得吃完,可好吃呢。您不是說,好東西要和人分享嗎?

小女孩還在那沒玩沒了的說著。她彎下腰抱起,將孩子的小臉緊緊的貼在自己的臉上。媽媽,你哭了?為什麽不開心?不哭,好媽媽不哭的。閨女在安慰。沒事,媽媽沒哭。媽媽高興,有琳琳陪著,媽媽什麽時候都高興。她一邊用手背輕輕擦掉眼角淚水,一邊將閨女抱得緊緊的。

赫赫。閨女的憨笑,幾乎讓她快忘記剛才一幕的真實性,意識到應該是個幻覺。女兒最喜歡的就是被媽媽緊緊的這樣抱著,再親親臉蛋,還帶著媽媽的口水、唾沫。

往事再次回旋在她眼前。他們倆從高中就開始相識相愛。得益於彼此的鼓勵,兩人同時考取省城一所工學院。他選擇工程建設管理,她選擇工程設計。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沒有經曆過大風大雨,隻體驗過潤物細無聲。心心相通,兩情相悅,他們成為同學口中最羅曼蒂克的情侶。

大學畢業後,他們一起在家國營公司工作。在那裏,她鼓勵他入黨。在工作崗位上,他的鼓動力和管理能力很快得到領導賞識,一步步被提拔。就是這對在大家眼裏不可能分開的夫妻,最終還是被現實的誘惑所擊敗。他有了情人,慢慢從誠實變虛情假意,變的越來越世故和圓滑。她昔日喜愛的那個有點傻乎乎的憨漢子,變成個混的如魚得水的政客。

他覺得自己做的天衣無縫,他忽視了女人的天生敏感:他的變化早就被她靈敏的嗅覺發現。慢慢的,兩個人的感情被歲月打磨得清淡,再到消失得一點痕跡也無法尋覓,最終成陌生人。再後來,他的情人覺得丹妮是個軟弱好欺負的主,變本加厲最終幹脆來明的,直接上門要求曾丹妮退位。而羅鬆光居然還站在情人一邊和曾丹妮談起了條件。

曾丹妮選擇忍讓,還有個原因是孩子問題。羅鬆光的父母很在乎有孩子。可是他們一起努力了幾年還是無果,最終好不容易懷上又很快流產。沒有保住孩子,她一直自責,覺得自己欠虧了他。直到他離開自己,然後消失在大海中,她答應了一位一直追求自己的男子,那位不在乎她是不是會有孩子,隻在乎她能開心生活的人。她在感動之餘答應了,不久後上帝居然給他們送來了一個可愛的女兒!

羅鬆光慢慢的走開,也沒有回頭。他心裏在想:這一晃七年,體型確實變了,大腹便便變成了苗條,再次回到大學時代那個每天踢足球的年輕男子的壯實。臉也黑了,是海島海風和常年烈日留給自己的記憶。但他更明白,這些都不可能成為她認不出的原因。她認出,在第一時間,第一眼。不然,她不會阻止孩子施展愛心。

擁有一個陽光而充滿愛心的孩子,說明她近幾年的日子過的不錯,當年帶給她的無數煩惱和痛苦,看來已被歲月消磨。這時候她做出這樣的舉動,他似乎不能理解,又似乎能。至此他還沒有意識到,沒有孩子是自己的緣故。也沒有意識到,當年用已經懷孕幾個月要挾他和自己結婚的司達慧,又是何等的有手段和為了達到目的的不擇手段。

梁曉東沒有飛回美國,而是選擇直接飛去北京。當年他是接受清華大學的邀請飛去北京協商做長江學者事宜的。但是他失約了。當時,他事先有個在新加坡講學的安排,計劃隨後飛北京,結果巧遇那次飛機失事。這次他沒有預先通知對方就冒然前行。對梁曉東的行事邏輯,鬆光和蒼劍隻有搖頭的份。事後想想,梁曉東的底氣也確實十足:他現在的成果已遠超當初,隻是還未得到學術界承認罷了,那也隻是個時間問題。他想將這個榮譽送給自己的母校清華大學。

他帶著個簡單背包,他的全部家當,裏麵裝的是他的手稿。降落後走下飛機,他放眼看去,看到的是比他曾經看到的要大很多,闊氣很多的機場。出了之後他要了個出租,讓司機直接將他送到校門口。出租司機在車上問:去哪?清華。哪個清華?

清華大學。他以為對方沒有聽清楚。知道是清華大學。哪個校區,哪個校門?有幾個校區,幾個校門?好久沒來北京吧?是。幾年前院校合並,一下子清華就有好幾個校區,很多個校門。

那就去最早的老校區的老校門。你是說海澱那個?應該是吧。

司機將他拉到了海澱區,一個門口寫著清華大學南校門的地方。他走下汽車,謝了司機,背著背包徑直向校園走去。

停,停,停!突然有人高聲的連叫了三個停字。他沒有意識到是在吼自己,依然旁若無人的朝裏走。哎,叫你呢,聾子阿?有人用力拉了他一下,幾乎將他拉倒。這裏是大學,不是工地。不讓農民工進。出去吧。對方問都不問,就將他向外推。他回頭看了看,覺得應該是個門衛。

不是農民工,我在這裏工作。工作?就你?走走走,見的多了。門衛懶得理他,接著將他向外推,用力更猛。

這時,一位騎著自行車準備出校門,路過的女士走過來,拉住門衛的手讓他停下:你們這些人也太魯莽,可不可以先問問到底是怎麽回事?農民工怎麽哪?你祖輩不也是農民過來的?咋們都是農民過來的。能不能不歧視人家?

隨即,她也不等對方回答就轉過身問:對不起,你找誰?

數學所。他說。數學所?找誰?她疑惑。

就是數學所。他肯定。

女子是黃馨予。她上上下下的看了看這位:高高的個子黝黑的臉,看上去應該就是個農民工。此時她心裏奇怪:難道這位農民哥又有什麽新的研究成果想給數學所的老師看看?最近這類情況已出過好幾次。不然的話,他怎麽會隻知道找數學所,卻不知道找具體的哪一位?

是這樣。好吧,你隨我一起走。我也是數學所的。請問你叫什麽?

梁曉東。謝謝。您是?黃馨予。

隨後他們一起走進校門,步行向前也沒說什麽。他用眼光好奇的打量著周遭環境,看看和自己昔日見到的有什麽差別。這麽多年來,這裏確實是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很多老舊樓房被新大樓取代,道旁種植了不少綠色植物和鮮花,校園更像座花園。不變的是,到處有不少學生在搖頭晃腦的背誦著,樹叢裏不少年輕男女在那說著悄悄話,秀著恩愛。

這和自己習慣的美國校園有不少相似,也有很多不同:在美國看不到在背誦的人。那裏對背誦這套沒要求,也沒人在乎,不像這裏,政治科目需要背誦,即使你不明白甚至是不認可,也必須背誦並且按標準答案回答,才能在考場獲得好成績。英文也得背,即使你畢業後一輩子也用不上,還是得通過必須的考試,否則連畢業資格都沒。很多人在最好的學習年華,將大量寶貴時光浪費在這毫無意義的背誦上。就這樣胡思亂想邊看邊想,很快就走到了他的目的地。

老梁,這就是數學所,辦公室在二樓,你自己直接上去就好了。你可以告訴他們你要找誰,他們會幫你的。祝你好運。在數學所的大樓前,她指著大樓說了幾句就騎著自行車走了。

國人喜好細皮嫩肉,看上去年輕有朝氣。他的皮膚原本就黑,島上幾年遭受海風吹打,變的更粗糙、黝黑,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大了些。所以她才對他“老梁”、“老梁”的叫著。原本她想尊稱叫他梁大叔的,覺得又不是很合適。

謝了。他看著她的背影,在那呆了幾分鍾才回過神獨自走進大樓。走道上是來來去去,匆匆忙忙的人流。沒有人對他這個陌生人關注,也沒有人覺得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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