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馬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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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聚櫻花盛開時(14)

(2018-03-21 07:51:26) 下一個

第十四章

大學附近的步行街,冰嫂熱麵館。

大姐,怎麽?哪不舒服?看著曉婉發呆的神情,邊泡茶的雪鳳邊說。

曉婉沒有回答,依然呆呆的坐在那。

沒有過不去的坎。雪鳳一邊遞上熱騰騰的茶水一邊說。這句話是昔日大姐無數次安慰自己的話語之一,今天她回贈。

小鳳,陪我出去走走好嗎?呆坐了好久,曉婉輕輕的說了句。

好,好。想去哪?

出城!

好滴,我準備一下。小鳳知道她想去哪,這也不是第一次。

手腳麻利,幾分鍾之後,她鎖好小吃店跟著曉婉走出商業街,走向不遠處的停車場。再幾分鍾後,一輛小型的箱型貨車開出,是小鳳的坐騎。

坐在車裏,兩人都默默地,一路上沒說幾句話。小鳳小心翼翼的向前開著。路上很擁擠,爬行的車子要麽搖搖晃晃像是酒駕使然,要麽是瘋瘋癲癲的像江洋大盜在海麵駛著戰艦,意圖橫衝直撞,如入無人之境,卻最終白費力。坐在副駕座的曉婉正緊閉雙眼,臉部帶著痛苦和不安,臉色煞白。小鳳不放心又伸手在她的額頭摸了摸,沒感覺到高溫。曉婉輕微的搖搖頭,算是示意她不用擔心。

車子開進一個山穀,沿著簡單公路向上很慢的前行。雨過天晴,滿山翠綠,樹枝上還掛著水珠。山穀的空氣中還若隱若現的有霧氣遊動,像是回到初春三月,隻是沒有多少山花,八月的高溫將嬌嫩的生物給消滅,留下的隻有外表粗糙,頑強的主。

山穀間的水田稻花飄香,迎著微風掀起輪輪浪花。昔日曉婉最喜愛的景色,今天她卻沒有興趣,連眼簾都懶得開一會。

不是世上缺少美,而是缺少發現美麗的眼睛。在這裏,卻是心情丟失。

再向前走是個水庫麵積不小,向裏延伸好幾百米,有兩百多米寬。水源條件不錯,即使是在這枯水季,儲備也有八成,從水位下降留下的痕跡,不難看出。

駛進庫區,撲鼻而來的是帶有魚腥味的山風。左邊近公路的山坡長滿翠綠的山竹,向上是鬆樹和闊葉樹相間的山林。綠化維持不錯,對麵山上也類似,還更自然些,沒有公路少了人為幹擾,給野生動物留下了更多生存空間。

水庫盡頭是個荒棄山地,被平整後用作停車場,場上有兩部車。

應該開發成個旅遊地才對。有次曉婉說。

被開發了,你看到的就不是這麽優美的原始風貌。雪鳳回說。

車子停好後,沿著山坡歪歪扭扭的石頭台階一步步的向山頂走去。九點多,太陽在飄忽不定一波接一波的薄雲裏,費力拋灑光芒。

坐在山頂大石上,看著天空雲彩,曉婉繼續發著呆:這正是自己此時此刻的處境,可她卻做不到太陽那樣的執著。她越是想讓自己堅強,就越沒信心。閉上眼,感覺正在墜入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朧朧深井。一個人呆著時覺得生不如死,渾身難受。有小鳳陪著,麵對同樣的深淵,一樣的恐怖,害怕感卻減輕了不少。

小鳳用手緊緊擁著曉婉的肩膀,兩個人坐在一起,就像年少時兩個小女孩,坐在那看日出。

三年前,曉婉幫小鳳度過了類似的艱難歲月,這裏成為她們的療養地,這塊山石成為她倆的護佑神。她也成為小鳳嘴裏的“再生父母”,那時曉婉隻是笑笑不覺得有什麽偉大。她陪著小鳳隻是覺得兩人投緣,和小鳳在一起,她感覺少了些孤獨感,算是互利,談不上誰救助誰。

小鳳是這所大學的本科畢業生,曉婉研究生畢業後的第一年第一次上台教課,小鳳還是自己二十幾位學生中的一員,是她的開門弟子。那時的小鳳不是個愛學習的人,長相獨特打扮也很個性化,也因此在自己眼裏留下了印象。

幾年後,在一次偶然上街吃早餐時,她碰到了她。

通常,曉婉在家裏做早餐吃早餐,她覺得省事、方便。同事說,你自己算算在家花的時間和精力,再想想,出門走走既能鍛煉又買到自己喜愛吃的,是不是一舉雙得?

有天早上她起床稍微晚了十幾分鍾,伸伸懶腰後決定改變下習慣,便走出家門走向不久前剛剛整合過的商業街。才六點多,一家看上去幹淨整齊的小店鋪裏,已經坐了不少客人,她跟著走了進去。

她要了兩根油條和一碗熱豆漿,坐在那低頭吃,想著心思。

在外麵她不喜東張西望,也不喜和人打招呼,除非很熟,給人種冷冷的感覺,有“冷美人”綽號。她也懶得在乎。曾經熱情似火,在什麽時候開始改變,自己也不知道。

油條吃了半根,豆漿已喝幹淨。就在這時另外一碗熱騰騰的豆漿又送到跟前。

我的喝完了。她覺得對方搞錯,以為自己要的豆漿還沒送來。

知道。是我請你的。女音,帶有磁性。

請我?她邊說邊抬頭,站在桌旁的是老板,係著幹淨的圍裙,身上也是整齊幹淨利索,不同於習以為常的小吃店老板娘形象。就在那一瞬,曉婉覺得這個女人有意思。小生意也可以做的這麽有情有趣,幹幹淨淨?!

不認識?對方一個歪嘴加一臉嬉笑,突然間讓曉婉看到了一份熟識,幾分似曾相識。她快速的在記憶中搜尋,還是沒有線索。

想不起就正常。曾經是你的學生,這裏的!小鳳說自然、自信、開心。

就這樣她們再次相識,不久成為朋友,再之後成為知心朋友。

相信緣分嗎?我信!很多人擦身而過,卻終身沒有相互認識的機會;有些人一直在你麵前晃來晃去,近在咫尺卻遠在天涯;有些人一次偶遇而能成終身朋友甚至知音。小鳳最喜歡的字眼就是“投緣”。

可能是吧。我沒想過那麽多。成天忙忙碌碌,也沒多少時間屬於自己,整天就像是活在虛幻世界。摸得著看得見,卻感覺不出真實。她說,語氣沉重。

是啊,是生活在虛擬,生活不過是個幻覺,都是被模擬的虛幻存在。所謂真實,不過是對自我存在的自我意淫。真實就是虛幻,虛幻也是真實。小鳳說,語氣輕飄飄。

曉婉無法認可或否認。她一度認為,自己過的實在,每天忙碌的也是實實在在的事情,瑣事。對於她,煩心、開心都像隨機脈衝信號,不在意時出現又在想要時消失,像有意的遊戲捉迷藏,時不時的糊弄、挑逗,耍你煩你,搞得你神魂顛倒,沒有安靜思考的時間和機會。現在,隻有和小鳳坐在一起喝著她做的豆漿,吃著她做的油條,心才有安靜、屬於自己控製的感覺。小鳳說,這就是緣分,天定的。

長久的唯物主義教育,似乎在一瞬間就被小鳳明顯的唯心論調動搖。

剛開始再次認識時,小鳳的心情不好,準確說是忽好忽壞。做事認真,精益求精一絲不苟,但她內心的掙紮在曉婉眼裏,卻像草叢裏嘩嘩流動的春流,欲蓋卻彌彰。

事後小鳳說,可能就是靈通,普通人視而不見,即使是長期親近的人也多如此,久而久之,感覺自己被人有意忽視、怠慢。自信心和意誌力,就這樣慢慢的被銷毀掉。

最艱難的日子已經過去,充其量隻是餘溫,像這爐裏火焰,早餐已完成,火焰也到了該滅的時候,可再怎麽樣,它還會有段時間的餘溫。我就想,讓這餘溫快速的消失。

做不到,對嗎?曉婉似乎有某種同感。

做不做得到又能怎樣?日子還得過。死掉容易活下去難。讓自己快快樂樂的活著則是個很大挑戰。想好了,自己已經習慣挑戰,也喜歡戰勝挑戰帶來的那種沒有血腥味的無形之中的血腥味。那就是滿足感,就是成就。人呀,將事情想簡單了,活起來反倒輕鬆,快樂。你看看,我現在做著最基本、簡單的事,日子反倒過的更快樂和幸福。

很多年後曉婉才知道,這條商業街當年就是她小鳳主持開發的。沿街有好幾個門麵還一直被她留在手裏,租金收入已足夠她過的舒舒服服。

那為什麽還要開家小店?

商業街開始運行後,我時不時會來這看看。看來看去老覺得有點不對勁。到底是什麽我一直搞不明白。後來我去了日本又去了美國,看到人家的街道整齊幹淨,人家的小吃店也是幹淨,清爽,這才明白到底少了什麽。我曾給很多小吃店老板建議,可是卻沒人認真聽,多數是一笑了之,少數看上去認真聽著,轉身就忘的一幹二淨。

你以為人家不懂?

開始時是。一直接受的教育,不就是按一個個標準答案背誦,練習直到熟練嗎?

在潛意識裏我們總覺得,如果人家做的不對,就是因為對方不明白。

這裏兩方麵都有問題。對不對來自於不同的判斷,原本就沒標準答案。再基於這種沒標準答案的結果去尋找正確答案,自然就是對牛彈琴。多數時候人們不是不明白,而是不想明白。或者說,習慣了的東西沒有習慣去改變。就像這髒兮兮的小吃店環境,餐館環境,沒有幾個人覺得值得去搞幹淨。我在國外一直在思考,為什麽人家的價格比我們的高很多,生意卻也好很多?價格和需求應該是成反比的。咋們的商人一直就津津樂道的薄利多銷,基於的不也是這條經濟學原理。我們這裏的餐館,不都是在按照殺價多賣為主?結果呢?就拿美國的中餐館來說,隨處可見到處都是,價格相對而言也確實是極為低廉,可是,多數的也依然在生存線上掙紮著,沒有人能夠做出像麥當勞那樣的贏利規模。我問在美國生活久了的朋友,得到的答案是價廉物不美。在人們生活水準提高之後,追求的不再是廉價,而是物美,是物美基礎上相對的物有所值。這裏還包括環境和感覺。

即使這樣,也輪不到你親自出山開一個小吃店?還這麽的辛苦。

也談不上什麽辛苦。我多數時候隻是做早餐。我記得在做學生時,這附近有個老太太做的小吃很講究,好吃又幹淨整齊。即使是盛裝小調料的小碟子,也從來就是幹幹淨淨,整整齊齊。碟子裏的小菜,調料,每一次去,看上去都是新鮮的幹淨的。不像我們現在隨處看到的,小碟子裏的調料什麽看上去似乎是在什麽地方放了好幾個世紀,剛剛出土的文物。看著就讓人喪失胃口。後來老太太走了,就再也沒有這樣的小吃店可以光顧。不久前,這個攤位的租客年紀大了回了老家,我就決定自己做做試試,哪知道這一做就喜歡上收不了。恐怕這之中還有你的緣故。

曉婉笑了笑,算是明白她在說什麽。

小鳳大學畢業後就嫁給了一位做生意的男人。那家夥沒有什麽正規的學位,但喜歡學習也很勤奮,很快就成為富甲一方的土豪。隨後生意越做越大,對小鳳的感覺卻越來越淡薄。和昔日追求她時的那份狂熱與執著,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慢慢的小鳳覺得是自己的過錯,從開始時的自信滿滿變成鬱鬱寡歡。感情的天平也就慢慢的改變,“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所描述的人類命運的改變,顛三倒四的輪換,恐怕也不過如此。

隻有愛過,才知道愛的痛苦和愛之後的後遺症和風險。

世間最無情的就是人。最無價值的就是人類之間的愛。特別是年輕男女之間的年輕時代的愛慕。說簡單直白點,那根本就不是什麽愛和感情的流露,而是霍爾蒙化學劑催生的夢幻瞬間,是一場稍縱即逝的夢幻。是上帝懲罰人類的眾多手段中最殘酷最甜言蜜語的一種。

大學時愛玩,以為青春永駐,特別是對於像她們這樣的天之驕子。幾年後才發現,上帝和時光,對於所有人都是公平的。不同的是有些人懷著一顆謙卑的心,兢兢業業,胸懷敬畏,幾十年如一日,最終獲得上蒼的寵愛。而多數的,則是被上帝“始亂終棄”,成為時代的棄兒。

仔細想想,我得感謝那位,感謝他對我的拋棄和不屑,才有我今天的人生意義。否則,我活的依然是行屍走肉,就像這為數越來越多的土豪暴發戶。

你的女兒呢?

已經很久沒有音信。爸爸有外遇,她責怪是我做妻子不賢惠的結果。她說,自己的父親為大家打下一片天地,創下如此之大的家業,而我卻不知感恩,身在福中不知福,還時不時有過分的訴求。也不知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國人開始流行感恩和被感恩,人格的尊嚴被感恩的必須所掩蓋所淹沒。外在的表現被內心深處的感覺所塗抹得一片灰暗。天空漂浮的雲彩已經遠遠比雲彩所掩蓋的太陽更有價值。自己做小吃後,原本關係就不怎麽親密的女兒,也很快選擇遠走和割離,女兒覺得我這個做母親的給她丟臉,掉麵子。我顧不了那麽多,在自己連生存下去的信心都沒有的時候,就是這片小店讓我煩躁的心靈有個得以寄托的安放之處。如果沒有這片小店,很可能就沒有我活著的今天。即使的苟延殘喘的活了下來,我可能也是心智不全,行屍走肉。留下的隻不過是多一個痛苦的延續罷了。她說,很多人靠毒品來控製,結果掉進惡性循環的深淵。

有一天,她會理解的。這或許就是青春的代價。

每一次,看到和自己女兒同齡的女孩來到店裏,甚至是從店前走過,小鳳都會癡癡呆呆的在那裏發愣一會兒。這種時候也隻有曉婉能讀出她內心的苦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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