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結婚的最初幾年,妻子的話他蒼劍多數能夠認真傾聽。即使是麵對重大的投資決策,在自己不明白妻子真實意圖的情況下,他還是接受並且執行了。他對於她,就像士兵對於自己的指揮官,明白會執行,不明白也會執行,或者說是先執行,然後再在執行之中去理解。在電影裏電視裏,真正的革命者不都是這樣的嗎。聽起來很幼稚,實際上人就是這樣,一旦有某種理念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灌輸,久而久之,你也會在不知不覺中默認甚至是接受。這就是人們所說的洗腦的效果,即使是再聰明的人,也容易被一定程度的同化,異化自我。
從另外一個角度看,與其說那是“氣管炎”的結果,不如說那是他當時對於妻子膽識,智慧和判斷力的認可和信賴。雖然帶有一定的盲目性,最後還是在自己的精心打造下做的有聲有色,非常成功。那時,他就是母校管理學院最成功的典型和樣板。無數的後來者都在他的業績指引下,做出了不錯的成績。
無形之中,過去那種學究試的教育模式,也在這種對英雄的崇拜中發生了深刻變化。教育的改變,一則是來自體製的壓力,再則是來自現實的環境影響。如果兩者能做到協調,你就能大量的培育出對社會有價值的人才。如果不能協調甚至是相互對抗,那麽,你很可能在體製重壓的作用下,造就一大批誇誇其談,言不由衷的騙子,最終是誤國誤民,還誤自己。
對於這種變化,宋曉婉當然意識到了,同時也變的越來越憂心忡忡。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他覺得妻子開始變的囉囉嗦嗦,不明事理,喜歡無理取鬧。就說女兒的成長吧,她是盡可能的讓他遠離。這讓他覺得非常不近人情。作為父親,他有權利和資格伴隨女兒的成長,享受孩子成長帶來的快樂,幫助孩子消除成長過程中的煩惱。嗬護她,伴隨她,快樂共享,煩惱共分,但是,這一切的權利都被她剝奪了。
妻子說,他變的更喜歡誇誇其談,更愛炫耀,更不切實際。
他覺得妻子這是汙蔑,強詞奪理。歲月和環境,已經在不經意之中改變著各自看問題的角度甚至是分析的邏輯和方法,但是,當事人卻很難意識到這點。於是,悲哀甚至是悲劇,就在這種錯位之中形成氣候,產生影響。
兩人都忽視的更重要的一點:很多爭吵,真正的原因不在爭吵的議題上。如果此時他們能獲得專業心理谘詢師的幫助,結果可能會很不同。但是,他們附近沒有這樣的高人存在,那時的中國也不能接受這樣的專業人士,至少對於處在他和她這樣的地位的人而言。
有一次,他很興奮的為讀高一的女兒買了一個她一直想要的聖誕禮物,一件很貴的電子產品。在她的學校,已經有不少的同學在使用。有次女兒無意中表示了自己的羨慕,被老爸看在眼裏。他單獨和妻子說:對於孩子,還是不要太苦為好。“富養驕,貧養賤”就算是對的,那麽,我也寧願選擇驕,而不是賤。
後麵一句話讓宋曉婉長期壓抑的無名火山爆發。
什麽叫下賤,我們下賤嗎?那麽,你走好了,過你自己的高雅。她喋喋不休的嘮叨了很多,沒玩沒了,他第一次見識來自她身上的如此濃烈的火藥味。
他原本想等等,讓她安靜下來再和她好好談談。他覺得,可能是最近幾年兩個人在一起的時間少了,相互之間的化學默契慢慢的被歲月的寒流衝淡。為了兩個人的感情延續,他甚至在想,是不是做點大的調整,爭取兩者兼顧。但是,畢竟在這裏的機會,相比北京那樣的一線城市少了很多。他處於兩難,想到的隻是協商,看看她能不能做出點調整。
誰知道,她不想聽,就更不可能去做了!對於他,將她調到北京的某所名牌大學教書也不是不可以的。一方麵,她自己一直在專業內兢兢業業經營,做的已經非常優秀,有目共睹,硬指標不錯。再則,他在北京還有很多有價值的關係,他甚至想到,可以給對應的大學一筆巨款來讓對方接納她!北大,清華,人民大學,亦或是社科院,部位研究所,她都可以隨便選的。在北京有太多的好單位,她在那裏能做出更多更好的成績來。
這種常人趨之若鷲的做法,對於她卻是一種羞辱,人格的。她說,如果自己想去北京,早就去了,而且,還一定是基於自己的實力。就像女兒基於自己的實力在美國打拚一樣!人活著就是為了一份經曆,不僅僅隻是結果。
就是那次她將他趕走,並在隨後限製他對孩子的接近。有時她自己也覺得奇怪,最近幾年不知是為什麽,心中老有股無名火。他說,這是人到中年時典型的更年期綜合征表現,非常正常,隻是讓她別繼續那麽要強,悠著點就好。但是她不僅聽不進,還反唇相譏:是不是讓我依賴你,你才有成就感?!
他無語:這個昔日非常理性的女人到底是什麽原因,變了,而且是大變!
當年春節,蒼劍從北京趕回來,他們一起去看她的父母。曉婉的母親悄悄的問她:到底是什麽原因讓他們之間產生隔閡?是不是他在外麵有女人?
敏感的母親意識到氣氛不對頭,往昔的和諧和互動已經不見了,而且,最近幾年變的是越來越糟糕。他們間有的隻是裝出來的禮貌和客氣。去年就有些苗頭,今年變的更明顯。母親讓做嶽父的丈夫和女婿好好談談,結果也因為無法深入而不了了之。
這幾年,她對他身體的興趣,也越來越低。每一次他想碰碰她,她就覺得煩,找理由躲避。時間久了她也覺得不好意思,但是每次的勉強之後,她都是失望和更多的煩惱甚至是痛苦。昔日的那份熱烈和激情感,早已消失的無影無蹤。
他勸她去看看醫生,檢查結果一切正常。
他勸她去看心理醫生,她很反感:不要詛咒我!
老婆,不是詛咒你。很多人都有各種各樣的心理障礙,很正常。我們去看看或許能找到問題的症結所在。有陣子,他懷疑她是不是對異性有排斥。仔細觀察似乎又不像:她也沒有對同性產生特別喜好的跡象。
他是一個自律性很強的男人。在外無論是業務還是私下,他都盡可能避開女人的誘惑。他的辦公室和周圍,要麽是男人要麽是年歲較大的女人。很多人比他的年歲都大:年歲大點,經驗豐富,更有價值!
在一個喜歡年輕漂亮美女的時代,在一個年輕漂亮就是一切的中國,他這樣做顯得極為陳腐,不合時宜,可是他不在乎人家怎麽看。但是,畢竟他是個壯年男人,有普通男人有的需求。長期的壓抑和回避解決不了問題。他很痛苦,她也是。
出西校門向右拐不遠是條商業街,五百米長,整齊安置的店鋪,小巧玲瓏且各具特色。進街二十多米右手邊八十平米大小的“冰嫂熱麵館”,是很多師生喜愛光顧的。店主四十出頭,看上去弱不禁風,生意卻做的風風火火。
二零零六年夏。昔日的燥熱突然變的宜人,天空布滿烏雲,淩晨的光芒被黑壓壓的烏雲給壓的喘不過氣來。
小鳳,忙呢?每次曉婉來都會以這樣的問話開始。主人自稱冰嫂,叫冰雪鳳。初次見時曉婉也稱她冰嫂,後來熟悉了她讓叫自己雪鳳,叫著叫著這雪鳳又變成小鳳。
大姐來哪。坐。自己泡,一會就好。標準對答,中低音,帶有磁性。正在忙乎活計的小鳳沒看就知道是誰。經營了五年,多數客人聽聲音就知是誰,不少的還能叫上名。況且今天來的還不是普通的客人。
幾年前她叫她宋老師,客客氣氣。三年前叫她宋大姐,開始熟悉。一年多前她叫她大姐,連姓名都省了,兩個命運類似的女人就此成為好友。雪鳳比曉婉小幾歲,歲月的風雪在她臉上還沒有留下太多痕跡。標誌的瓜子臉,配上細膩光滑的皮膚,一副美人坯子。擦肩而過的,多數有意無意的會回頭想多看幾眼。膚色有點黑,那種細膩精致的,給人看上去,一種健康和年輕,充滿生命活力。
快八點,早餐已賣完,她正在收拾。六到八點是早點營業時間,在接近八點時多半沒有剩餘,小鳳清楚,曉婉也明白。這時來肯定不是為了吃,應該是有什麽事想談談。小鳳快速的完成初步收拾,再洗了洗手、擦幹。轉過身來才發現,曉婉一直坐在那發呆。
昔日這時,曉婉都會用一個專門為她準備好的小茶壺,泡上一個專門為她準備的小茶盒裏來自山區的新茶,是兩人都喜歡的,帶有山區獨特口味。有時她還為兩人準備了專門從山區帶來的泉水,專門燒好開水等著曉婉,一起品嚐原汁原味。
很多年了,曉婉多次建議她請個幫手:店裏生意這麽好,沒必要事事親力親為。做生意最重要的是賺錢,請幾個幫手不僅自己輕鬆,還可多做不少生意。
她說:不了。忙時還有閨女呢。
最初那年,記憶中她是看見過一個年輕女子的身影,幾次之後就消失,她也沒在意。小店的主要生意是傳統熱幹麵,外加她獨到的熱飲現磨豆漿。有時還有油條什麽都是現做現賣。生意經是:每天有限量,不求多但求精,賣完為止,賣不完的要麽自己吃掉要麽送人,不會留到下一頓。節假日來臨時她會有意識多做點,為的是有些剩餘好借口送給臨近做小買賣的攤主的小孩。
小商販小本經營,都不很富裕。在她眼裏,那是些窮苦人的孩子,生活所迫,小小的年紀也不能有個安靜專心的讀書環境,還得跟著父母這樣混著日子。
四年多前的一個早晨,星期六。雪鳳習慣性的在六點準時開門迎客。門外已經有客人等著,吃上一頓她做的早餐後再開始一天的忙碌。特別是考研前的那一個月,更是有不少學生早早來這,邊享受小吃邊念念有詞的背誦著。她覺得好笑:哪是什麽學生,完完全全的就是幫念經人!如果換上和尚、道士、尼姑什麽的製服,沒人會看得出,他們不是典型的出家人。
那時,商業街才開始成氣候,她的小吃才開張幾個月,已打響名聲。口口相傳,引來不少年輕顧客,她意想不到。第一次做生意,原本打算做件簡單的事,專心致誌做好,讓心靈安靜、心情平靜,沒想還做出成功的生意。有人捧場,做的更開心、得意。慢慢的,又吸引來不少教授,中、老年顧客。
那天星期六,是研究生考試後的第二個星期。備考的學生要麽回家要麽離校找地方輕鬆去了。一般在這時,生意會淡些,顧客隻是住在附近的師生和那些假期還留在學校的不多的“滯留人員”。
就是那次,兩個人再次相遇。
(原創,版權所有,不得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