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幾天之後。太陽高照,蒼劍躺著的小屋依然沒有動靜。太陽慢吞吞的繼續升高,置頂再向下直到落西,夕陽照射在身上,他一動不動。
次日,太陽照樣升起,先是高照,隨後天空是片陰雲籠罩,很快就是伴隨狂風而來的暴雨。即使是擁有獨一無二烈焰的太陽,也沒能力獨斷專行,想做什麽做什麽。這是昔日妻子多次對他說的。現在,他在夢境中似乎又聽到了這句。
小屋被他安置在一個大風很難吹到的山崖下,但是,沒有得益於狂風護送的暴雨,卻在一片片的掀掉屋頂的樹葉。暴雨和屋頂的樹葉,似乎是在相互較勁,看誰更有耐力,更多點耐心。組成屋頂的樹枝依在,屋內的雨水卻在累積。
身上被越來越多的雨水打濕,他一動不動。
風停,雨在繼續。小山穀的發聲係統,被雨點打擊岩石、樹葉和地麵的聲音獨占。雨停後是寂靜,海麵也已風平浪波微動,海水在輕微氣流驅動下,懶洋洋拍打海邊岩石,有氣無力。
他發著高燒,處於夢幻狀態。迷迷糊糊中見到爺爺:為人得厚道,小子。
爺爺這句小時說過多次,再現。小時頑皮,時不時會做些在老爺看來不厚道的事。在父親老家去玩,他覺得自己城裏來,比在農村長大的孩子要聰明。很多在他想得到做得出的頑皮事,對農村生活的小夥伴卻新鮮。
好幾次,在他得意於自己的聰明玩累回家時,等待的是爺爺的訓斥:惹禍了。那些在他看是聰明的想法,在他以為是勇敢的行為,實則是道德和規範所不允。他低估了小朋友的智商、情商。多年後再想到,昔日的自豪感和榮耀,早已被羞恥和臉紅替代。
有次,他將人家菜地裏正在生長的大南瓜,用小刀子挖開個小洞,再將自己的屎粑粑裝進去又封上。他自以為人不知鬼不覺,哪知道,回家時,被他糟蹋的南瓜正擺在飯桌上,一進屋就能聞到屎粑粑的臭味。類似的事做了幾次後他意識到:自以為聰明和愚蠢,很多時候難以區分。
父親不以為然也顧不上,時間相對較多的老爺子,卻隨時在盯著自己和評價自己的行為。奶奶去世的早,爺爺在農村和城裏來來回回走動,更多時候,他覺得是有意和自己過不去。對爺爺,他是既恨又怕。
站在金碧輝煌的大殿,老爺正坐在上方的座椅像個國王,座位兩邊站著麵目奇怪的士兵。下麵還有兩排分開左右站著,就他在英國見到的那些站崗的,木頭人似。穿著不統一,奇奇怪怪的。他如有意識,一定會覺得是靈魂出竅。
又過了好久,在夢回北京,回到那個特別的晚上:他和冰雪有了第一次性愛。第一次和自己喜愛的女人做愛時的感覺,他會記住很長時間。他隻和兩個女人有過肌膚交流。
愛是什麽?就是兩情相悅,就是兩個人動物性的吸引和欲望的釋放?性愛後他和她討論,什麽是愛,什麽是性愛的話題。
性滿足不是愛!那是什麽?性滿足而已。裏麵多數沒有愛,隻要動物吸引力和對衝動與欲望的滿足。她很肯定的語氣。
這就是美國性解放的理論基礎?也沒有什麽理論基礎,至少我不知道。隻是自我感知。在美國,很多人將兩者分的清清楚楚,也沒有多少混淆和麻煩。倒是在國內,卻不同。你是說,這裏的人有意識的拒絕區分,結果變味?
不僅僅隻是變味,而是被變異和變賣。她說。他看著她,不解的眼神。
這裏的性愛,都被變成物質交換手段。你看看,哪對男女間的性交最終不是成為性交換?女的付出身體,男方回報金錢和地位。好像在這個交換過程中,男方沒有付出身體。她繼續。他看著她點點頭算是認可,隻是覺得新鮮。這個女人怎麽會對這些事也研究的這麽清楚。他哪裏知道,她曾在大學時做個相關方麵研究:基於社會學的分析方法和邏輯,對男女性愛和東西方理解差異的分析與比較。
這裏的問題實際上可能就在於對愛這個詞和感覺的濫用。
那你說說,愛是什麽?
至少有兩個不同意義的愛。性愛強調的是性而不是愛,或者說是雙方的愉悅讓性接觸成為可能。而愛卻是一個非常神聖的字眼。愛是一種承諾和過程以及對這個過程的保障。所以,愛的結果多是婚姻,而婚姻的基礎是不離不棄,無論富貴與貧苦,無論傷病與痛苦,都義無反顧。愛是付出,無私無顧慮的,是在付出過程中自己因付出過程的持續,而獲得的滿足感,應該是一個動態概念才對。
那麽,承諾後的離婚又如何解釋?
所以說,愛隻是個過程,會由於大環境的幹擾和個人體驗的變化而發生變化,最終甚至產生質變。即使如此,在過程延續時段,參與者對彼此關係的尊重是最根本的。你不覺得,美國離婚率高,就婚姻本身,質量要高於國內很多?按美國習慣,很多這裏的婚姻早就不應繼續,但多數人還在苦苦堅守。
轉了一大圈,最後還是轉到了他,對於自己的婚姻是不是付出了足夠的忠誠上來。他這是在潛意識裏還在想著妻子,想著當年的承諾。人就是這樣,表麵大腦皮層有著的,和大腦深層次殘留的信息,有時會非常不同。深層次信息在通常生活狀態下容易被人忽略,很多時候是人為有意的。但在深層次的信息,會在一些特殊環境下不經意蹦出來,提醒你,警告你。
此時的他,在迷糊中陷入深思:在自己的婚姻中,到底是自己做錯了還是她?或許,這本身大家都沒錯。婚姻的失敗隻是緣分終結,為什麽就必須是因為有人犯了錯誤才導致“失敗”?人是活的生命體,隨著生活環境變化,生活習慣和人生追求也會發生變化。當兩個當初合拍的生命體在未來的變化中變得不再合拍之後,為什麽就必須被認定為,就是失敗的結果了呢?
再次睜開雙眼時是三天後的上午。太陽才剛剛露出海平麵,帶著暖洋洋的微風和宜人的溫熱,斜射進山洞,照在山洞的頂部。他身子動了動,感覺下麵很舒服、舒坦。幾天前睡在地上和沙灘上那硬邦邦的感覺已經沒有。他用手摸了摸,應該是飛機座椅坐墊改造做成的床。
很顯然,這不是當初躺著的,屋頂不停漏水用樹枝搭成的小屋。他不自覺的咳了聲。
醒了。感覺怎樣?女人的聲音,溫和、親切且專業,在什麽時候聽過。對於聲音,他有著天生的好記憶,過耳不忘,即使是在多年之後。
還行。在哪裏?救援隊?他感覺自己的身子有了點力氣。
沒有。好好躺著休息。沒事的。醫生的語氣,標準的要求。說話的是王慧欣,在飛機失事後,她也是稀裏糊塗的被海水衝到飛機外,才得以活下來。
飛機被海水的衝擊力折斷的那一瞬間,巨大的衝擊力將艙內沒有戴安全帶的乘客甩出了機艙。部分沒有戴安全帶的乘客,在機艙內因衝擊力帶來的失控,多數被來回上上下下的碰撞傷害致死。王慧欣是在飛機衝擊海水第一輪完成後的那一刹那,基於本能打開安全帶,被隨後快速進入的海水帶到飛機之外的。
多數的乘客被安全帶牢牢捆綁在座位上,隨著快速下沉的飛機殘骸進入海底。在那種時候,基於理性的判斷,沒有人擁有足夠反應時間。
蒼劍覺得不認識身邊這個女人,她的聲音聽起來很熟,卻怎麽也想不起來,到底是在哪裏和她曾經有過交集。在他醒來時,她也沒問他,除了句“醒了?”和帶有苦澀的職業性的微笑。叫什麽名字,是哪裏人,這些最起碼的好奇性問題,她都沒有問。
第一感覺是:女人很冷淡,一臉苦相。言語少且說話的語氣也怪怪的,是那種缺乏同情心的女人。這個感覺,和她看上去溫柔善良的外表,顯得極不相稱。他無法理解:如此的裏外不統一,又怎會鬼使神差的出現在這個女人身上?此時,他的思緒又跳到當年在山頭,曉婉給他講的關於神仙的故事:在仙界也有不怎麽地的神仙。很可能就是這些仙人的不怎麽地行為,才帶來凡間那麽多的垃圾泛濫?
已經躺在那好幾天,閑的無聊,蒼劍開始喜歡上胡思亂想。他覺得,這麽多年轉戰南北,攻城略地下來,就是得益於自己看人的水準高,有天分。而且,看透女人應更容易。做生意能成功,會看人識別人再用好人,就是最基本最重要的一環。自己經商一直順風順水,戰無不勝,不就是這種能力的最好證明嗎?
在這種自我欣賞和得意中,他不僅在那胡思亂想,還時不時發出呆呆癡笑,搞得看見或聽見的人,都覺得他是不是已經大腦出問題,被多天高燒給燒壞。
女人走過來,輕手輕腳,在額頭摸了摸,再掀開眼簾看了看,沒說什麽就悄悄走開。像陣微風,吹來拂去也沒留痕跡。意識到她走了,他又胡思亂想了會,不知不覺中昏昏沉沉睡了。
在夢中,他感覺到自己躺在醫院病床上,渾身不自在,想吐又吐不出想動又動不了。緊緊閉著雙眼,依然能感覺出身邊是來來去去的醫生和護士,邊走邊忙乎邊竊竊私語。在這些眾多人群中,他意識到個熟悉聲音,應該就是她的。很快他又覺得,這個獨特的聲音似乎更多的是陌生。記憶裏那個女人的聲音多了鎮靜和專業甚至是女人特有的溫馨,剛才還在身邊響起的,卻多了冷淡、冷漠,甚至是無情和無奈。
仔細搜索記憶,苦苦的想進入夢鄉裏的世界,進入當年歲月,想多記住點那個聲音所攜帶的“話外之音”。但突然發現:消失了,無影無蹤,什麽也記不起來。
蒼劍很快就康複了。他爬起來坐著,看到的是麵積不大的山洞被各種旅行箱占領,似乎自己是置身於飛機存放行李箱的底倉。
他能移動的麵積不大。隨後他緩步走出山洞,眼前一亮,外麵的世界好美:巨大平坦的海灘向前延伸出去好遠,起碼在五百多米。
對數字敏感,對尺寸和度量有特別喜好,或許是幾年生意需要有意無意間養成。通常,對一個房子和一個房間甚至是一片地皮,他稍微看一眼就能八九不離十的估算出長度和麵積。
即使是漲潮時,沙灘也有三十多米寬,向裏延伸是片二十多度的緩緩山坡,大約七百多米外是個小山包。山坡上長滿了人多高灌木叢,小山上長滿幾層樓高的熱帶原始森林,其中還有不少紅木。那種熱帶特有的珍貴紅木!
想不到這裏還是塊寶地。就是這片森林的價值,就不是幾十億能拿下的。或許,島的其他地方還有更多寶貝。蒼劍在那裏邊自言自語,邊向小山方向走去。
小心蛇!毒蛇!後麵是那個熟悉女聲的警告。慧欣平時少言寡語,說話語氣溫和,分貝不高,卻帶有極具魅力的磁性,至少對他是。他喜歡聽她說話,可她卻惜字如金,除非特別必要。或許也是這個原因,大家對她的背景和來曆知之不多,讓她更顯神秘。而又是神秘,讓她變的更有吸引力,特別是在這個隻有一位女人的孤島上。
知道。是他自信的回答。他從來就不缺自信,他覺得有理由這麽想,他穿著厚實的鞋。根據經驗,蛇下口的地方多數是腿部和腳板與腳後跟附近,自己的這些部位已被武裝到牙齒。
密密麻麻的灌木叢中開出了條小路,看得出是最近人為。他沿著小路向前走翻過小山中間的凹地,進到山後,老遠就能聽見嘩啦啦的水流聲。那裏有個小瀑布,水流的垂直高度至少在六十米。水流下麵是片石頭,中央有個小水窩,是長久水流打擊留下的。再向下幾米遠低一點,不遠處有個約三十多平方米的小池塘,清澈見底,長滿水草,各種顏色的小魚在悠閑遊蕩。
在這建幾棟別墅,打造個度假勝地,就已經是家價值不低的上市公司。蒼劍以企業家的眼光在合計這裏自然資源的潛在價值。
多愁善感,還是閑情逸致?後麵一個聲音傳來。
蒼劍轉身看到一個幹瘦男子,手裏拿著個瓷盆走過來,瓷盆是通常人們見到的裝痰盂的。幹瘦的男子身高一米八,看上去很精神,書生氣很重,三十多歲的樣子,估計是個做學問的。
痰盂? 蒼劍問。難得。現在是寶貝。男子回答。
痰盂? 蒼劍又重複了一次同樣的問話。裝水的,不再是痰盂是水缸!那個男子這才聽明白蒼劍的意思。感覺好些?還以為你活不過來。男子繼續問。
喔?蒼劍不解。當時的樣子好讓人擔心。高燒幾天不退又沒退燒藥。算你命大有個醫生在,還是個盡職盡責的高明醫生。
你是說?是。她是醫生,曾經的。男子對蒼劍的問話反應準確。
梁曉東,搞數字的。你是?隨後男子自我介紹說。蒼劍,玩數字的。蒼劍帶有幾分調侃說。哪個道上?幾何,立體幾何。你呢?隨機。同道。
真美,世外桃源也不過如此。蒼劍還沉浸在對自然風光和資源的欣賞中。
隻是,恐怕得當魯濱遜,甚至是老死在這。
到底發生了什麽?飛機失事,多數乘客都死了。當初救了幾個,都因受傷重又沒藥都死了。你是唯一的幸運者。
現在還有幾位?他問。四個,或許是五個?他答。
或許?什麽意思?他疑惑。到時就知道。梁曉東話中有話,說話簡潔,惜字如金。在蒼劍看來,這樣的人倒真的像搞數學,不像自己是冒牌貨。數學家就該是這種模樣!
打水回來,見到一個大腹便便的男子站在那,儼然中央首長下基層視察工作的勢頭。好點?對方眼神對著蒼劍問,看來是個見麵熟。
蒼劍點點頭,算是回答。
幹啥的?蒼劍看了他一眼沒有立即回答。幾何,立體幾何,停了會他說。
喔,又一個數學家!看來他已經知道梁曉東的背景,大家已熟了。事後知道此人羅鬆光,此前是西部某中型城市的城建處長。而先前見到的梁曉東,是美國賓州大學的數學教授。護理他的女士是王慧欣,她說他曾經是位醫生。後來是幹什麽的,她不想說也沒人追問。
到底發生了什麽?
原來,他們幾個沒怎麽受傷的人曾從飛機上救下幾位幸存者,都傷的很重,最終又眼睜睜的看著一個個死去,缺醫少藥回天無力。蒼劍以為,王慧欣的冷漠,應該是和這樣的無奈經曆有關。作為醫生,見死卻不能救,應該就是最大的不幸,特別是對醫德高的人。在他眼裏她應該就是那種專業水準很高醫德也極高的人。他覺得,自己看人不會錯!
隨後幾個月他們運氣不錯。暴風雨來了幾次但破壞性不大。狂風在這一年表現的異常溫和,似乎是在照顧這些不幸落難的人們。
收集了所有來自飛機的漂浮物,盡可能的從中找可以幫助生存的物品。在一個行李裏他們發現了些種子,幾個人就用最原始的辦法,找了片土質較好的凹地,用樹枝和石塊作農具開發了片山地,種上種子,很快就發芽長出蔬菜。
水裏有魚,山上有蛇,地裏有蔬菜,日子開始過的好起來一點點。
羅賓遜式的生活,也沒想象中的那麽可怕。蒼劍在開玩笑說這話時,連自己都不知道,是得意自信還是自我慰藉,亦或兼而有之。
每天,他們都派人負責發現和聯絡可能路過的船隻和飛行器,特別是那些可能正在尋找他們的艦船與飛機。幾個月下來,卻一無所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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