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木魚聲聲,青煙嫋嫋。佛音道曲,晨鍾暮鼓。戰亂時期,雙峰嶺木蘭寨的香火更加遠近聞名。世道混亂,很多人覺得求菩薩保佑最靈,來這裏燒香拜佛的人也多了起來。
就在三伢子幾天昏迷不醒,雪海用盡能想到的草藥都無濟於事,一籌莫展時,想到了木蘭寨寺廟裏的靜軒師太。天剛蒙蒙亮,他就踩著露珠上山了。黑大個說要陪著他有個伴和照應,他說不用,人多有時反倒不好,再說,他又是個生麵孔。上山拜佛,有幾個不是生麵孔?黑大個覺得雪海的話沒有說服力,他自己也好想去拜拜佛,請佛祖保佑。
他不讓去,自然有他的道理。鄧春來更能理解雪海的心思,他自己不信佛。此時此刻,雪海沒什麽心思,隻是想去弄藥,一個人能搞掂,同時去看看師太,已經有段時間沒見。至於拜佛,這時也沒那個心思。對於佛祖保佑的靈光性,他不是很在意。在這點上,他的想法很接近春來。
從孫家坳到木蘭寨的寺廟,步行距離個來小時,對山裏人不算很遠。隻是山上雜草和灌木長的密密麻麻,特別是在雨水充足的夏季之後,走起來費事點。平常的年份如果沒有戰爭,這會是一個老天爺恩賜的好歲月,今年不同。
昔日,他曾在這條道上走過很多次,每次都平平常常安安靜靜。他喜歡一個人在山間小道走走的感覺。這一次,隻是心中有事,不知不覺中腳步也快了起來。
走著走著,在半山腰處,偶遇一幫人在打架,遠遠的看,被襲擊的應該是上山拜佛的信徒,其中還有個女子。偷襲者有好五個,從穿著看似乎像是群土匪。
等他走到打鬥現場跟前時,偷襲者已成功,還帶走了一男一女兩個信徒。
覺得有點蹊蹺,雪海悄悄的快步,跟上了那幫土匪模樣的人。很快,對方就有人意識到自己可能被跟蹤。他們停下來,回頭看了看。那個走在最前麵的應該是領頭的,說了一句:別疑神疑鬼的,隻有兩個人,哪來的幫手!
隨同的四位,機警的看了看四周,沒有發現異常,就繼續向前走去。平靜中帶著機警,隨和中暗藏殺機。男的被夾在中間,女的,被兩個男子押在後麵。
從這幾個細小的動作雪海能夠看出,這些人不是普通的土匪,並且還不是普通的訓練有素。越是這樣,他越來精神,在這樣的山區能遇到這樣的人,其中一定隱藏著大秘密。昔日長期搞偵查養成的習慣,在這一瞬間給激發了出來。隻是,他更加小心謹慎而已。
隨後不久,他趁機偷襲了偷襲者。快速的跳起,在空中,雙腳一邊一個踢向後麵正抓住女子雙手的兩個男子。通常情況下,被攻擊者都會同時向路的兩邊倒去。這一次,兩個男子也各自向路邊“倒去”,但隻是移動了幾步就打住。雖然是在意料之中,此刻心裏還是驚顫了一下:這功夫實在是了得!
那個女子的反應也極快,幾秒的功夫,就在她的手被放開的一瞬間,她先是朝前麵的被押住的同伴看了看,應該是想救他。也就是在這時,前麵兩個男子的反應比她還快。一個人揮起手掌對著她的同伴的後腦勺就是一掌,她的同伴立馬倒下。另外那個男子馬上放下了倒下的男子,向這邊轉身。才遲疑了幾分鍾,女子意識到救同伴已沒有可能,就快速的一邊一拳打向身邊的兩個男子,男子被打的向邊上又退了幾步。隨即,她跳起來,向山坡下方跳去,消失在灌木叢。
前麵的兩個男子,看了看山坡上的灌木叢,對眼看了看心領神會,一個男子看著已經倒下的女子同伴,擺出攻擊的架勢,同時還拔出手槍。另外一個則做好準備打算向雪海撲來。此時,在剛才那個女子站著地方的背後不遠處,借助反彈的力量,他站在路中央,做再次打擊準備。
不用了!幾乎是聲音傳來的同時,走在最前麵的男子一個騰空翻,就飛到雪海頭上,射來的就是一個飛腿。雪海快速的向後退了幾步讓開了,落下的地上馬上就是一個小坑!塵土飛起。雪海眼裏看著,心裏大吃了一驚:這般好的力氣,比一記鐵錘的重擊也差不到哪!任何人頭上遭這一腿,都難有活下去的機會!
此時他才看清,領頭的偷襲者,是一個看上去精明的中年男子,濃眉大眼,充滿正氣,不像是個傳統意義上的土匪邋遢、邪性十足的模樣。雪海和他過了幾招,感覺對方身手不凡,覺得再繼續打下去,估計占不了便宜。幸虧這是一個山腰小道,路窄,其他人幫不上什麽忙。這才有一對一對打的機會。如果在平地,雪海早就被對方群狼撲虎給拿下。
對方似乎和他有同樣的想法,也沒有選擇繼續戀戰,而是丟下被劫的女子,帶著那個女子的同伴走了。雪海覺得奇怪,那麽幾號人就這麽輕易放棄?開始時出手隻是頭腦發熱,見不得有人欺負女人。才幾分鍾,對方已經走了很遠,帶著那個被打暈的男子。
就在他發愣的一瞬間,那個被他救下,看上去弱兮兮的女子,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走到他的身後。他意識到有一陣風吹來,彎腰躲過。隨即女子收回打出的左拳,右拳又到,帶著一陣更快的冷風。他看得出,前麵是虛,第二拳才是實。他再次本能的一讓。這時他已經站在小路的邊緣,腳下沒有站穩,身子滑下山坡。滑下幾丈遠後好不容易才抓住棵小樹,讓自己停住。再回頭,女子已經快速的向前奔去,看樣子是去追剛才偷襲她們的那批人。看著她矯健的步伐,雪海覺得這女子也不是什麽等閑之輩。他搖了搖頭覺得無趣,也沒有跟進,繼續往山上走辦正事去了。
半小時後到達山頂寺廟。他徑直走到師太房間。對於這裏,他昔日是那麽的熟悉。在田家鎮戰役前他也來過一次,擔心再也見不到師太。師太正站在房內,看著牆上的照片發愣:她昔日收養的兩個孩子。他估計,師太想孩子了。站在師太身後,靜悄悄的站了一會。
來了肯定有事,說吧。站著的師太用袖子悄悄的擦拭了一下臉部,沒有轉過身。師太從腳步聲就能判斷來者是誰。雪海的到來,倒是給師太不少的安慰:武漢會戰的失敗,讓她一直放心不下,對凝雪海安危的憂慮。
喔,是滴。亂世,操心也冇得用,照顧好自己最重要。他想安慰又不知怎樣的語言合適。
師太轉過身,看著滿身髒兮兮的樣子,曆來嚴肅的她忍不住笑了,抿著嘴。此時他才注意到自己樣子的狼狽,看著師太開心的笑容自己也笑了。他的手上已被劃出幾個小口子還流著血。師太一邊包紮,他則一邊給師太講三伢子的病情。師太認真的聽著,手頭並沒有停下來。
等到他說完,她點點頭同意:應沒大礙,需要好好安慰,搞好心理治療。她給他一些藥,他急著往回趕。屋子相框裏的兩個孩子是一對龍鳳雙胞胎,五、六歲的樣子,非常可愛。
男的叫徐欣亞,雪海叫他鴨子。女的是鴨子的妹妹徐欣慧,雪海的慧子妹妹。
走在回去的路上,昔日和他們在一起玩耍的一幕幕,再次回到眼前。
居住的山坳離這裏有個多小時的山路,也不近。像是鬼迷心竅,他小巧的身影卻經常會出現在這山頂。今天是為了采藥,明天是為了砍柴,後天又是放牛,反正總有理由和原因。久而久之,師太也看出了小孩的心思。
有一次,遠遠的師太看著小德虎背著還在哭泣的小慧子,快速的繞著一個小亭子奔跑。跑著跑著,還在哭泣的女孩傳來了開心的笑容。那一刻,一直冷麵孔示人,不苟言笑的師太,眼眶湧出了泉水,在那裏呆呆的站了好久。他就是這樣,隻要慧子不高興,就會費盡心機的讓她開心。他說,喜歡聽見她的笑聲,笑起來比哭著好看。慢慢的,慧子哭的時候少了,笑的時候多了。師太問:是不是你虎哥不喜歡看見你哭才不哭的?你可一直就是個哭鼻子的大蟲!
聽見師太的話,她害羞的低著頭:才不是。我就是喜歡笑。笑比哭好看嘛。
那話,不會是德虎哥說的吧?師太看上去冷酷,對於兩個孩子,卻總是充滿耐心和溫情。時不時的還會逗逗他們。
他說,我哭起來也好看。惠子的聲音更低,帶著師太能感覺到的開心。
十多年過去,現在會是什麽樣子?長大後又怎樣才能相認?好多次,她都這麽問自己。在記憶中慧子背後脊梁骨處有顆黑痣,私密處還有對稱的兩顆。這就是她一再念叨著的記憶。兒子的後腰處有一片大胎記,左手還有過骨折,一直沒有徹底恢複,現在是不是好了些?
這些特點,師太已經給德虎講了好幾次。有些外在的部分德虎小時就知道,看到。師太的意思很明顯:德虎在外麵跑,或許有機會見到這些孩子!
回來的路上,雪海的心情輕鬆了許多。他相信師太關於病情的判斷。在這一帶師太就是最厲害的醫生。多數時候,她隻要聽聽病人的狀況,就可八九不離十判斷出有什麽病,需要怎樣治療。在她的寺廟後院,還有個很大的草藥種植園,她使用的草藥,多數是從那裏獲得。有些,則是寺廟裏的年輕和尚在山間采摘到的。
山間采藥,是她用來訓練這些和尚的最有效辦法之一。她主持的寺廟,所有的人都習武強身。雖然功夫不及少林寺,但是遠近百裏內,恐怕也是無人能敵。德虎也從師太那裏得到真傳,獲得不少的絕招。此外,她還通過招納習武的學生,和給人治病,來獲得寺廟運轉必須的資金和物資。寺廟昔日靠化緣存活的模式,在她手裏開始改變。
就在凝雪海哼著小調,漫不經心的向山下走,走到半山腰時,冷不防從草叢中衝出一個影子向自己偷襲過來。他沒有意識到是怎麽回事,借助於對突然而來的風的感覺,身子本能的躲過了第一輪攻擊。他跳了起來,站到附近不遠處的一塊山石上,才有機會看見攻擊者是個女子,而且還是剛才他救下的那個女人。他做好攻擊姿勢的雙手,不由自主的放下了。
是不是有神經病?!他口氣中明顯的帶著氣惱。
對方不給他思考的機會,騰空飛了過來,空中飛起一腳對準他的頭部。
他一躲,向後退了幾步,對方穩穩的站在自己對麵不遠處。雪海一邊準備還擊,一邊在心裏笑:這是自己最拿手的一招,對方也想試一試,明顯的,比自己的功力差了不少。
這塊山石很大,有點傾斜,還算平整。他在低處,對方在高處。
手段不錯。今天怎麽這麽倒黴碰到你這個愣頭青。男不和女鬥,但莫欺人太甚!忍讓有限,對不起了。他說著,飛出拳頭對準對方的心窩想試探一下對方格鬥的功夫。他的用力不大,主要是試探性的虛招,對手反擊的可是狠招,招招致命,也不回一句言語。
十幾招後,兩個人打的難分勝負,都覺得對方不是輕易能被製服的對手,都選擇同時向後跳了一步。兩個人都無心戀戰,他心裏惦記著還在昏迷中的兄弟,她心裏則在惦記著那個被人劫走的男子。她原本以為他是那些人一夥的,打下來覺得不對勁,轉身就走了。他看著她遠去的背景,搖搖頭,沒說什麽,也離開山石下山了。
這個女人不是別人,就是在南京和漢陽時攻擊過凝雪海的那個女子,藤田惠子!當時急匆匆的,大家都沒機會看清對方的模樣,也沒有誰會想到,在這個荒山野嶺的地方,還會再見到。惠子更不會想到,在這山野之中遇到的這樣的山野漢子,怎麽可能會和在南京城區表現那麽強悍的職業軍人畫上等號?原本就黑,在這許多的經曆之後,變的更加黑黝,更像一個山野漢子。
第二天淩晨,睡在臥室的雪海,因為一個輕微的響聲,意識到有不速之客到來。他快速的起床,悄悄打開房門,走進客廳。哪知道,那個在山上遇見的女子坐在那裏,正喝著水壺裏昨天剩下的涼開水。起來了?她問了一句,看都懶得看他一眼。
昨天老婆帶著母親和孩子去了後山虎娃的嶽父家,有事需要在那裏呆上幾天。
又是你,還有完沒完?借著晨曦的亮光,雪海不難看清對方是誰。
我是來求你的。她依然不緊不慢。
求我?和你打架還是為你打架?如此能沉得住氣的人,還是他第一次見識。
哥哥被土匪綁走,生死不明,想求你幫忙救救他。
我一個山裏人,怎麽會有辦法從土匪手裏救人?你找錯地方。走吧,走吧,我還得睡覺,天亮後還有很多農活得幹。嘴裏明顯的不耐煩。
你不幫就不走。要走,先將你的房子給點了。女子說話霸氣十足。
嗨,還耍橫了?你敢?!你走不走拉到,我繼續睡覺去了。說著直接向臥室走去,一邊走一邊注意對方的動靜。
你不會丟下我不管的!女子非常肯定。好吧,我也一天多沒好好睡一覺,也打個盹,等你睡好了天亮再說。這比山上暖和多了,都快凍死。女子閉上眼開始坐睡,兩腿盤坐在凳子上。
他沒有回頭,自個回臥室,閘上門,鑽進熱被窩繼續睡覺。等到他再次醒來時天已大亮,太陽也出來了。他睜開眼,被一陣好聞的味道吸引,是自己熟悉的食物的香味:有人在為他準備早餐。看來,這家夥還真的沒走。他伸伸懶腰走出臥室,桌上已擺好熱氣騰騰的早飯,而且還是本地人喜愛吃的。他覺得奇怪:難道這位還是很地道的本地人?不應該呀,如果本地有這樣的高人,自己應該早就聽說過。
你是附近人?聽口音像,看這手藝就更像了。
算是吧。這裏似曾相識,就是記不起來。她說的是實話。
那你說說,我該怎樣幫你?一邊吃一邊問。
旗子嶺。
你是說,你哥哥被人帶到旗子嶺了?那裏有土匪?我怎麽沒聽說過。他確實是沒有,也沒有聽說過誰家被那裏的土匪禍害過。一直以來那裏就有個小山寨,住著幾家山民,僅此而已。那裏倒是個不錯的做山寨駐紮土匪的地方,自己這幫兄弟也討論過這個問題,隻是還沒定下來。他還在想,什麽時候有機會先去那裏看看再說。是三伢子的病情給耽擱了。現在,既然她說在那裏,那就走一遭也無妨,正好兩便。
行,那走吧。放下碗筷,他也吃的差不多了。
不,不是現在。女子並沒有這麽急。說話的口氣一直很平和,看不出著急的樣子!
為什麽不是現在?
現在大白天的,去送死不成?!
大白天也沒事,你跟著我就是了,路上說。他自顧自的走出門也不回頭,她坐在那裏,看見這家夥如此固執,估計有他自己的分寸,就猶猶豫豫的跟上。不知為什麽,對眼前這個男人有著莫名其妙的親近感。熟悉、似曾相識,肯定曾經有過交集。但在哪裏以什麽方式,卻想不起來。
從這裏到旗子嶺,得翻過一座山頭,估計得兩個多小時才能到達。在山頭接近山頂處,有個小瀑布,他們坐在小水池旁休息。她遞給他一塊燒餅,他眼中充滿奇怪,接過,塞進嘴裏。
借花獻佛,欠你們家的,有機會再還。她的意思是,用你們家的物件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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