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8月15日,薛蔚英在武漢被軍法處處決,成為繼38年6月17日被軍法處決的陸軍第八十八師少將師長龍慕韓後,第二個被軍法處決的黃埔一期生。
事後在武漢的軍事法庭,薛蔚英說,自己是在執行頂頭上司李韞珩的命令從小路輕裝前進,但是,進入山區幾小時後就迷路,將士多是北方人,在南方的崇山峻嶺中很難搞明白方向。從二十四日下午六點開始接到增援命令至到達指定地點,已經是兩天後的二十六日的下午。
在十萬火急之際,薛蔚英沒有選擇沿彭澤至馬當的公路快速馳援長山陣地,而是繞道太白湖以東的崎嶇小路推進,幾十裏的山路,一萬多人走了兩天!在他悠哉閑哉的時候,日軍沒有給中國守軍一絲的喘息機會。日軍在十多次突擊猛攻均未得逞後,於26日拂曉前摸到中國軍隊陣地前施放毒氣彈,守軍一個中隊幾乎全部中毒身亡。到中午時,馬當要塞陷落。
為什麽不可以分兵,部分走小路快速增援,部分沿著專門修建用於快速軍事調動的公路,發揮機械化部隊運動快速的優勢?
軍法處法官懷疑,李韞珩一則是在刻意報複和懲罰鮑長義對他的不敬:居然敢拒接他的盛宴邀請!再則,他很可能覺得,最終也是守不住,何必再繼續增加送死鬼!三則,還可能他無法忍受人家在他的地盤和權力範圍內指手畫腳。他哪裏意識到,這是在自毀前程!
善於揣摩上司心思的薛蔚英,則稀裏糊塗的當了李韞珩的替死鬼!
殺掉薛蔚英,蔣介石必定心痛,免掉李韞珩,在用人之際失去一位善戰的戰將,蔣介石也是有苦難言。如果真正的執行軍法,李韞珩更是死有餘辜!
薛蔚英是蔣介石校長的忠誠跟隨者。1936 年12月12日的西安事變,蔣介石被扣西安。薛蔚英為表示對校長的忠誠,集合六十一名山西省籍黃埔各期青年將校,領銜發出通電聲討張楊:今領袖蒙難國家垂危,痛憤涕泣,吾等誓必待戈殺敵!次年年11月,蔣介石任命他為第四十軍龐炳勳部下屬第一六七師的少將師長,兼任國民黨徐海警備副司令。1938年2月2日,身為第八集團軍第一六七師師長,為防止追擊日軍利用淮河大橋,奉令指揮部下將大橋炸毀。缺乏第一線戰爭烈火熏陶,還喜歡奉承的他,在關鍵時刻怯戰,估計也是原因之一。
惠子他們自己不會想到,這是兄妹五個在世時最後一次團聚。不久後藤田陸男成為200名被空投到萬家嶺地區的日軍中、下級軍官的一員,最後戰死,連屍骨都沒找到!成為遺留中國大地的孤魂野鬼,也是他沒有想到的。他為之奮鬥的進入靖國神社,為父親爭光的理想並沒有實現。他們的養父是老牌日本特工藤田賀平,在淞滬會戰前夕在上海被軍統暗殺。藤田陸男一意的為父親報仇,早已殺紅眼!
藤田賀平收養的五個孩子,個性差異極大。藤田博雄是五個中的老大,生性死板卻善良忠厚。在日本軍事學院畢業後被來到特高課情報部門,負責對敵情報。先期是對中國軍事情報,後來是對聯軍,主要是美軍。因看不慣日軍在中國的暴行而被日軍內部排擠,被同事看不起。同時,也被同樣善良充滿愛心的同事,細田晶子愛上。兩個人都喜歡圍棋,作詩和中國文化。武漢保衛戰之後,在駐守軍總部工作。一直以來,他對兩個妹妹愛護有加。被藤田陸男認定為就是個懦夫,缺乏日本民族特有的武士道精神,不是個真正的男子漢。
徐欣亞,藤田龜子,五個中的老二,和徐欣慧是雙胞胎兄妹。個性上死板、憨厚,認死理。被日本軍方訓練成高級特工。一直認為自己就是日本人,來中國的目的是為解救受苦受難的中國人,偉大而光榮。他的任務就是收集任何有礙這項偉大事業的組織的情報。先期對付的主要是中華民國的軍方。他做事盡職盡責,為了自己的任務忘我,不怕犧牲,為日軍獲得了大量有價值的情報,讓國軍一次次遭受重創。
徐欣慧,藤田惠子,是老三。惠子小時身體纖弱,長大後長成壯實強悍的女漢子,是日本特工部少有的優秀女特工之一。睿智,細心,勇敢,善於思考,有個性,隻是部分被用以描述她個性的關鍵詞。藤田杏子是老五。京都醫學院的高材生,占領武漢後是日軍醫院的外科醫生。救死扶傷是她的責任,卷入戰爭身不由己。她是五個孩子中唯一擁有日本血統的人。是老二徐欣亞最喜愛的妹子,她也喜愛這個哥哥。雖然大哥對她也非常好,但是,她卻隻喜歡長她三歲的二哥。
五個兄妹差異極大:憨厚死板的老二和善良仁慈的老五;固守成規,按規矩辦事,按指令行事,如同機器人沒有自己的思想和思考的老大。惠子覺得大哥缺乏骨氣。還有獨具日本軍國主義特色的老四。是日本軍國主義精神的最高體現,最終也成為它的犧牲品和工具。
幾個月前。孫家坳。沒人注意到,從何時開始逃難而來的人多起來,夏天後越來越多。逃難的人群中多是老人、婦女和孩子,青壯年很少。青壯年要麽被抓走,去填充蔣介石所需要的百萬之眾的數目,要麽被“請”去修工事和為部隊搞運輸,總之都被政府征用。留下的他們的家人,老弱病殘的該如何活下去,則沒人在乎,自生自滅吧。
就是在這時,虎崽和三伢子也都娶了媳婦,娶的是從河南逃荒過來的女人,都是過日子的好手。跟隨的老人,自然就跟著留了下來。這樣一來,村裏一下增加了不少人口,變的更熱鬧。原本他們是有媳婦的,很小就定下的娃娃親,和憨娃的類似。後來戰爭不斷,兩個人定的娃娃親也先後在戰火中死去。那時的女孩子家,多數的在小時已經有主,所以像他們這樣突然沒有媳婦的人,也突然間沒有了可替代的對象。
那是六月中旬的一個中午。暴曬的太陽將整個山區變成了烘烤爐,山坳中的湖麵冒著騰騰的熱氣,即使是這一直水溫較低的湖水,表麵的水珠似乎都已經被烤到沸點,要逃脫湖麵。烈日下的山路上,本地人多選擇休息回避熱浪。就在這時,山間小道上隱隱約約有四個小黑點由遠及近,慢吞吞走來。一起走來的是兩家逃荒的:兩個四十歲不到的“老太婆”,和兩個都是十七歲的年輕女人。十多天後,就是這兩個年輕的女人,分別成為虎崽和三伢子的媳婦。兩個年歲大的分別是她們的母親。她們的父親們都在不久之前被抓壯丁走了,從此生死不明。
憨娃家向村外沿著山坳向裏走,是一片平地,夾在山峽之間,裏麵種植著桃樹和梨樹,三月開春,桃花盛開。從這個桃花林再向前就是一個岔道口,向東北方向前走就是桃花溝,裏麵種植的桃樹更多。向西北方向走,則會進入野豬林,那裏生長著成片的原始森林,個大林密,間或還有好幾片楠竹林。
這天天氣晴朗,太陽剛剛冒出頭,四個女人已經在溪邊有說有笑的在洗衣服。她們是憨娃、幺叔、三伢子和虎崽的媳婦。
有了這大山,多了一份安全感。一個說。
大山怎麽會有安全感?另一個不覺得。
不怕水淹呀。看來,這位是被水淹怕了。
這倒是。說到這,她似乎才意識到這安全感的來路。
實際上,我們家鄉也挺好的,夏天綠綠的稻田被白色的小花點綴,空氣中吹來的是滿滿的溫馨的稻花香。秋天的時候,大地又被一片黃燦燦的稻穀裝飾,整個平原變成了金黃金黃。還有那黃綠相間,頭頂花瓣滿天飛的油菜花田。幾千年來中國的糧倉,今日卻餓殍遍地,一片汪洋。如果不是該死的戰爭,日子過的有多好啊。說來就來,該死的大水。年輕的女人語氣之中充滿詩意。她們所說的“該死的大水”,來自於六月初的黃河花園口決堤。當時,被國民黨控製的輿論指責,是日本人的爆炸造成的災難。
1938年 6月9日上午6時,國軍奉來自最高指揮部的命令,用炸藥先將花園口堤壩堤內斜麵的防洪石基炸壞,隨後擴大缺口,到9時缺口開始向外放水。開始時因為初期形成的缺口較小水勢不大,很快不到一個小時,在快速流來的帶有大量泥沙的水力衝刷之下,缺口就快速的擴大到十多米寬,流速加快、水勢變猛。隨後,黃河主流就此整個改變航道,所有水流全部從這個缺口湧出。那時又正逢雨季,大雨傾盆,加大了河水的流量,決口也隨之愈衝愈大。沒有河道製約的河水就像脫韁的野馬,漫無目的的狂奔。從中牟開始到尉氏,再到扶溝和淮揚,最後從豫到皖再到蘇,形成一個覆蓋麵積巨大的黃泛區。
國民政府編撰的《豫省災況紀實》裏用這樣的文字來描述當時黃泛區災難圖:泛區居民因事前毫無聞知,猝不及備,堤防驟潰,洪流踵至;財物田廬,悉付流水。當時澎湃動地,呼號震天,其悲駭慘痛之狀,實有未忍溯想。間有攀樹登屋,浮木乘舟,以僥幸不死,因而僅保餘生,大都缺衣乏食,魂蕩魄驚。其輾轉外徙者,又以饑餒煎迫,疾病侵奪,往往橫屍道路,填委溝壑,為數不知幾幾。幸而勉能逃出,得達彼岸,亦皆九死一生,艱苦備曆,不為溺鬼,盡成流民···。因之賣兒鬻女,率纏號哭,難舍難分,更是司空見慣,而人市之價日跌,求售之數愈夥,於是寂寥泛區,荒涼慘苦,幾疑非複人寰矣!
幾十年之後生活在台灣的國民黨,有人這樣辯解:當年對於可能受災下遊的民眾,已經事先做了撤離!但是現實是:淹沒耕地1200餘萬畝,造成的黃泛區涉及三個省,而不僅僅隻是附近下遊的幾十個村莊。有多達1200萬人受災,造成390萬人流離失所,接近百萬人的死亡。而決堤對日軍帶來的損失,即使算上在徐州會戰戰死的,也不過區區七千餘人。
中央社的一位記者這樣描述所見所聞:滔滔大水,由中牟、白沙間向東南泛濫。水勢所至,廬舍蕩然,罹難民眾,不知凡幾。洪水所致,澎湃動地,呼號震天,其駭慘痛之狀,實有未忍溯想。間多攀樹登屋,浮木乘舟,以僥幸不死,因而僅保餘生,大都缺衣乏食,魄蕩魂驚。其輾轉外徙者,又以饑餒煎迫,疾病侵尋,往往橫屍道路,亦九死一生。艱辛備曆,不為溺鬼,盡成流民。花園口下的中牟首當其衝,全縣三分之二陸沉。幸存的難民扶老攜幼,紛紛兩逃···
和那些沒有逃出來的人相比,這些來到孫家坳的她們,算是幸運兒。但是,幸運的日子,在不久後也結束了。
盤山鎮又叫盤山寨,從孫家坳去漢口,要經過那裏。
寨子東邊依山靠水的有一大片宅子,豪華氣派也土豪氣十足。那就是老爺子孫寶祿的宅邸。這一天,老爺子坐在太師椅上,手裏拿著兩個銅球在轉動著,心不在焉。這種狀態已經成為老爺子的新常態。這位曾經在武漢三鎮有頭有臉的商人,漢正街上家喻戶曉的大人物,最近幾年開始心不甘情不願的窩在這山寨中,做起了老宅男。昔日龐大的商業計劃和理想,在日本人的到來麵前變的一文不值。昔日滿腦子的商業和生意經,今天,滿目的隻有時局和時局。此外,他最擔心的還是他的小兒子,家裏最有出息的後生。
盤山寨是孫家坳附近最大的集鎮。常住人口八百多號。孫寶祿是鎮子上的大戶,也是附近擁有田地比較多的富戶:水田和旱田各自二十多擔,外加幾個山頭。此外,他在漢口還有不少的產業和生意。孫寶祿早期源於孫家坳,屬三伢子和虎崽一個族係。發財後就搬到這個附近最大的集鎮,和山坳之中的孫家坳相比,盤山寨交通條件和生活環境都要好。幾個月前三伢子和虎崽去盤山寨為孫寶祿送高粱酒。高高興興去的他們,在孫寶祿家吃晚飯,和老爺子嘮了會家常,隨後到鎮上買了些物件,正打算回家被一群當兵圍住,稀裏糊塗他們成為國軍。
帶著虎崽,凝雪海計劃回孫家坳。他的幾個兄弟則直接去了漢口,計劃在那裏找到相關的機構以便好安排下一步。他估計,要麽被安排歸隊向後方撤退,要麽被編入敵後武裝搞遊擊戰。他想先安頓好虎崽,再回來和兄弟們相聚。可是,隨行的兄弟們不放心,一則是現在到處都有鬼子的特工隊,還有鬼子的偷襲小分隊在武漢四周活動。他們擔心安全,同時又覺得還是呆在一起更好些。反正也就是幾天的耽擱,礙不了大事。
在回孫家坳前,他們得路過盤山寨。天也快黑了,趕去孫家坳還有不少的路程,天黑走山路不是很方便,大家決定在孫老爺子的宅子裏借住一宿。今日的盤山寨變的熙熙攘攘,更加的熱鬧和擁擠。昔日這個時候,鎮子上除了不時傳來的狗叫聲,很少有人走動。今天,來來往往的身影一直不斷。凝雪海帶著虎崽,也沒有多想,就徑直向老爺子的宅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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