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馬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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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2017-10-17 06:28:40) 下一個

第九章

37年秋天。傍晚,天空晚霞四射,色彩多姿,高粱收割的季節。

秋高氣爽,色彩斑斕的兩個高山相對而視,山岩坡陡,厚實的茅草和灌木叢覆蓋山腳。一邊的半山腰是依然清脆的竹林,生長著一大片小碗粗的楠竹,再向上,是密密麻麻的山林。另一邊則是刀劈一般高數丈的峭壁。兩山間夾著一個平坦的峽穀。峽穀中孤零零的呆著幾間土屋建成的釀酒作坊。作坊前是一片平坦的空地,左右和屋後是一片農田,農田裏還立著大片尚未收割的高粱,紅色的高粱在梢頭隨風搖擺腦袋,似乎在暗示已到奉獻時。釀酒作坊向後延伸穿過一片幾畝大小的農田,就是一個坐立起來的水壩,站到水壩上向前看,平靜清澈水麵旁靠山腳的是已收割完的農田,裏麵有已捆起來的高粱稈。

一個五十多的男子和三個二十左右的漢子,正坐在田埂上歇息,邊用毛巾擦著臉上的汗水,邊喝著碗裏的水。收成不錯,過年時該把翠花娶過來。年長男子對著坐在不遠處的小夥說。憨哥,是該請我們吃喜酒了。一個年輕人嬉笑著。憨哥,你開個頭。另一個年輕人接話。改天將瞎子大叔請來,選個良辰吉日,等忙過這陣就一件件辦。你們兩也得抓緊,老大不小的還成天野人似的玩不夠。是年長的訓斥。

年長的是憨娃父親孫德望。他在說的是憨娃。另外兩個是憨娃的叔伯兄弟虎娃和三伢子。這時不遠處的密林中走出一個少年,手裏拿著獵槍肩上扛著一隻成年野狼,樣子輕鬆,吹著口哨走過來。好大個家夥,今晚又有美味了。虎娃高興的叫道。看你嘴饞的,沒有出息!三伢子奚落著。就你有,我倒是要看看。憨娃不服,打抱不平。

你們沒有一個不嘴饞。別忘了,最好的一塊留給我。孫德望憨笑著說。看著這些後生,他就開心。來者是小虎子,虎娃的弟弟,虎背熊腰,年歲不大卻異常壯實。

幾天後,收割的高粱稈被整整齊齊的碼放在釀酒作坊前空地一角。高粱被置放在中間的空地上暴曬。正常情況下,幾天後會用一種特製的通過腳採提供動力的脫粒機來脫粒。餘下的,除去高粱顆粒的高粱稈,則被紮起來用作掃把,自用,或送到農貿市場銷售。十一月初婚期已定,憨娃帶著用大紅紙寫成的龍簽、鳳簡和根據女方要求籌辦的禮品、禮金等請人挑上送到翠花家。辦喜事的日子定在正月十九。

這裏是武漢北部大別山邊緣的小山村孫家坳,夾在高聳入雲的雙峰嶺之間。舉目遠望,隨處可見的是成片的原始森林。此地交通欠發達,丘陵小道崎嶇。一個山衝,一片清澈的水麵,像是上帝造物時不小心滴在兩個大山間的一滴汗珠。靠山麵水,居住的都是孫性祖宗的傳人,生活慢悠,安然自得,容易滿足而且還根深蒂固。千百年來人們的生活習慣和對生活的期望,改變不多。外麵世界已經無數次的改朝換代,那些似乎都和他們沒有關係。

38年1月31日是春節大年初一。此時的南京,已經多次的血流成河,幹枯、流淌交錯著最後徹底的幹枯,流的都是中國無辜平民的。而這一百五十二口,三十二戶,平時安靜的孫家坳,天剛蒙蒙亮就開始熱鬧。各家各戶門前依次響起爆竹聲,預示著新年吉慶、祥和。寒冷和寒氣還被山川薄霧帶領著四處亂竄橫行霸道,年輕人已開始客串,拜年和相互祝賀新年快樂新春吉祥。

憨娃的家位於村子最西頭,一個稍高山坡上孤零零呆著的獨立土屋。無數不規則大小不一的石塊,被人精心地拚成相互吻合良好的整體,拚湊成一個完整堅實的牆體。在牆體上麵,是勉強有點直的木頭作頂梁柱支撐起的屋頂,再上麵是黑瓦。黑瓦是本地人用泥土燒製的。這裏的人對陶瓷燒製技術很在行。和景德鎮不同,這裏多“陶”少“瓷”。做的陶製品第一次燒製時是沒有“瓷”的,加了瓷的部分算是“蕩釉”:在已加工好的陶器物件上再深加工一次,第二次燒製後再加上帶色彩的釉。這樣造出來的瓷器,實質上還是陶製品外表瓷點而已。相比景德鎮陶瓷的精致,這裏的陶器多了些原始和淳樸,適用和價廉物美,服務的也隻是普通人家。沒聽說在這裏出現過官窯,那種專門為帝王製造和生產陶瓷的作坊,雖然陶瓷工藝在這也一度非常發達。附近生活的人很多祖上來自江西,估計也因此才讓江西的技術在這得以延續和發展。江西的山更大,莫非在遠古,也是由於戰爭和帝王更迭,讓人們躲進山區,又在平安後再走出來?具體的曆史已經沒人在乎去考證。家家戶戶,各種形狀的陶製水缸,隨處可見。家家戶戶的屋頂,所使用的也都是看上去整整齊齊的黑瓦。

憨娃家裏,圍著一張木質餐桌坐著五個人。上坐的是八十多歲的奶奶,幾年前人們叫她“德望他娘”現在更多的叫她“憨娃他奶”。老人家看上去紅光滿麵,精神不錯。隨坐的有憨娃的父母。父親孫德望這年剛好六十,二十歲的憨娃是他唯一的兒子。憨娃他之上還有兩位姐姐都已出嫁,要到初四才會帶著糍粑和魚肉來拜年。桌上擺滿了雞鴨魚肉和各種各樣的油炸食品,都是新鮮的本地特產。年初,山區的氣候依然寒冷,屋子裏正燒著一個火盆,放置在靠近門口,炭火將屋子烤的暖融融。靠山吃山最大的實惠就是漫山遍野取不盡的柴火。大家穿著春衣,一邊喝酒,一邊閑聊。坐在靠邊的一位臉黑黑的漢子,身板厚實,目光犀利,炯炯有神,坐著腰板直挺挺,坐如鍾站如鬆,氣色和精神勁上和普通的山裏人差別極大。他就是凝雪海,一個臉上很難見到笑容的漢子,言語不多,開口就是要點。這幾年的變化,多數已經能從他的臉上讀出。

大家在談論正在發生的大事:日本人已占領首都南京,山東省主席韓複榘剛被槍斃理由是抗戰不力,很快武漢也將淪陷。首都、淪陷,這樣的詞,對這裏的人意義不大。日本人和當年穿著不同服裝的占領者,對於他們似乎也沒什麽差異。說的人認真,聽的人卻無動於衷,除了憨娃。凝雪海原名孫德虎,憨娃的幺叔,看上去老氣,怕有三十的樣子。凝雪海剛從田家鎮回來,最近是短暫的安寧,才有機會回家鄉處理一些急事。憨娃是他最喜歡的侄子。

喜慶的日子定在正月十九,公立二月十八。天還沒亮,憨娃家的前前後後已被火把照的如同白晝,在這通常連狗都懶得叫一聲的時刻,今天,充耳的就是狗的歡叫和眾人彼此起伏的嘰嘰喳喳低語。憨娃這邊迎親的隊伍早早出發,在東方剛露晨曦時已到了翠花所在的山那邊的山村。隊伍未到響聲先行,劈劈啪啪的炮竹聲引來大量喜歡看熱鬧的孩子。鞭炮聲和孩子們的嬉笑聲交織在一起,體現著節日的喜慶和人們生活的快樂。

在翠花家吃完飯回到憨娃這已經是下午十二點多。看著遠遠到來的迎親隊伍,幫助招呼的一位幺叔,叫負責放鞭炮的虎娃“可以開始了”。就在這時遠處的天空出現了大量的飛機,像一片大鳥帶著轟轟烈烈的引擎聲,吸引了人們的注意力。虎娃忘了拿在手裏的鞭炮,抬起頭觀看空中飛翔的機群。不一會,飛機之間開始追逐,像是在空中嬉戲的鳥兒,一會你上爬一會我下衝,隨之是相互間噴射的火苗。很快,就有尾部拖著煙霧甚至帶著火焰,向下掉落。

這天是武漢保衛戰序幕的開始,也是日軍第一次對武漢進行大規模的空襲。

幾天前(10號),因製造南京大屠殺而臭名昭著的鬆井石根已被撤職,調回日本,華中派遣軍司令官的頭銜由畑俊六接手。晚年的畑俊六曾對友人說:當時,中國大陸的戰爭已到了見好就收的時候,再繼續深入,日本將陷入很大的危險之中。我掌握著華中派遣軍,可以命令士兵們停止進攻,但其他地區的派遣軍(指華北方麵軍的寺內壽一大將)和國內的主戰派隻聽從天皇陛下的命令。我曾經派特使向天皇陛下匯報了我對於大陸形勢、日本將來和當時國際形勢的看法,無奈多數大將反對,陛下隻好否決了我的提案。這是我80年人生生涯中最感遺憾的一件事。

不可為而為之,表麵上看正氣勢如虹咄咄逼人的日軍,此時正麵對這樣的尷尬。雖然隨後還有在中國戰場的攻城略地,和寺內壽一指揮的南方軍在東南亞的勢如破竹和摧古拉朽。

以前,日本飛機空襲過幾次,隻是規模較小也未遇到阻擊。抗擊的中國飛機是從不遠處的孝感機場起飛的。這就是曆史上著名的二·一八空戰,是武漢保衛戰的第一場空軍較量:中國空軍以五架損失和一架重傷的代價擊落日軍十一架!幾天後,中國空軍還長途空襲了日本設在台灣的空軍基地,摧毀了好幾十架先進的戰機,有些還未組裝完畢。由蘇聯援助的飛機還在日本本土灑下百萬傳單。一時之間,這封閉的山村對於抗戰的形勢,也有越來越多的人開始關心。

迎親的隊伍因空戰而在路上多停留了半個小時,不久後塗有太陽旗的飛機遠去,塗有青天白日旗的則飛向相反的方向消失,天空又恢複了平靜。

翠花的家也靠山麵水,隻是那邊山低一些,山坳也更平坦、寬闊,多些可耕種水田。翠花家靠種田、種地為生,數百年來祖祖輩輩一直如此。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在這有不同含義。在平安年份,這裏的水能產出的效益隻是年終餐桌上的鮮魚,夠自家享用罷了;而山林中生活的野物,也隻是農閑時人們散心玩玩,做抓獲遊戲的捕獲目標;山中藥物的豐富和經濟價值的大麵積發現還沒有出現。在這裏,知足常樂和安安穩穩,就是四鄰鄉親的追求。

二月的山區,日出後也還冷。伴隨著爆竹聲和喜慶的鑼鼓聲的,是迎親隊伍和隨隊起哄要糖的孩子們,隨後的喜酒、拜堂也是熱熱鬧鬧和嘻嘻打打,一天就這樣在喜氣洋洋之中度過。

憨娃和翠花是從小定的娃娃親。山區長大的孩子野性比較足,好奇心也強。小時的憨娃很頑皮,老是惹得她不開心,但是,每一次的不開心都會很快消失。他的頑皮和機敏帶給她的記憶,都一次次成為她希望很快再見到他的期望。能見到他的,也隻是逢年過節,他在大人的帶領下來這邊走親戚時。大人們在聊天、吃喝,而他則會帶著她到處掏鳥窩,給她找鳥蛋。每一次,她都讓他將鳥蛋還原,他很不情願,卻一次次的照辦。她也喜歡他的聽話。

鳥媽媽找不到自己的孩子會很傷心的。這總是她讓他還回鳥蛋的原因,對於她,那些鳥蛋就是鳥兒的孩子。憨娃還會抓蛇。那可是個技術活,還需要膽量。有一次,翠花在路上見到一條有一丈多長的大蟒蛇在那睡覺,那家夥的個子,粗的地方比她捏起的小拳頭還粗大。那時太陽還沒有出現在山頂,東方倒是已經大亮。聽到有蛇可抓,才十歲的憨娃就像飛一樣的趕了過去,幾分鍾之後,那麽大的蟒蛇就在他手裏服服帖帖,一部分還繞著他的脖子。玩了一陣後,他將蟒蛇送到半山腰放生了。翠花也喜歡憨娃的仁慈和善良。

憨娃還有一樣本事,就是能準確地識別山上蘑菇的有毒和無毒。很多常年生活在山區的人也時不時的會被毒蘑菇毒住。可憨娃卻從沒失手過。有年春雨過後,滿山遍野的樹叢裏都在一夜間冒出很多大小形狀和顏色不一的蘑菇。很多人家裏,都做有蘑菇湯作為家裏的新家常菜。

中午的時候,大家都在邊吃午飯,邊聊天。突然,村子裏徐老爹家門口有人在大喊:中毒了。這時大家都往徐老爹家趕,唯獨憨娃往後山上跑,一會的功夫,他弄來一些草藥,讓人做出了藥湯給中毒的幾口子灌了進去,一會兒毒性消除,皆大歡喜。

那一年,憨娃有十六歲,翠花十四歲。就是從那開始,憨娃看自己的眼神開始發生變化。她也感覺怪怪的,看得她心煩意亂。隨後幾年,她開始慢慢的遠離他躲避他的眼神,特別是在村子裏的人們取笑她是他媳婦的時候。再隨後,就是若即若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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