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南京城。國軍統帥蔣介石昔日的好友,今日的侵華日軍統帥鬆井石根,正在得意自己的成功:總算實現了改變曆史的理想!年近花甲,原本已經退役,卻被召回,並被派往上海指揮淞滬會戰,這位日本著名漢學家的兒子,日軍軍界有名的中國通,受命日本上海派遣軍司令官,在最關鍵的時刻讓日軍得以扭轉乾坤。他將這人生最後一次揚名立功的機會,視為上帝賜予的最後禮物,最終也確實是用到了極致。此時,12月18日,站在南京明故宮機場上,主持祭奠日軍陣亡將士的“忠靈祭”正在莊嚴肅穆的舉行。兒時就體弱,此時小病康複後的鬆井石根,正得意的在高聲朗讀著他的新作《奉祝攻克南京》:燦矣旭旗紫金城,江南風色愈清清。貔貅百萬旌旗肅,仰見皇威耀八紘。
此刻的強者,英勇無畏的皇軍士兵,對著那剛剛被自己征服的長眠於地下,手無寸鐵的三十萬無辜的亡靈,正在炫耀著自己的皇威!站在這異國的土地上,作為入侵者,期待著成為這塊土地上新主人的他,要以軍事恐怖來征服國民政府,征服所有的中國人,讓中國曆史上一次次經曆過的朝廷更換的曆史,再次重演!在未來人們再回憶中國的現代史的時候,將會是唐宋元明清外加一個日!想到這裏,他一陣熱血沸騰,不經意的手舞足蹈起來。這位愛寫詩的中國通,在淞滬戰役轉折前夕的,也就是日軍計劃在杭州灣登陸的前兩天,他信心滿滿,深信登陸之後的夾擊,國軍定然會不戰而退:百萬匪軍方殄減,陣中奉祝明治節。皇威赫赫耀八紘,鬆滬風晴秋色切。站在高樓大窗,矚目遠望,天高雲淡,濃濃的秋意將古典優雅的上海,打扮得多彩多姿,美不勝收。不遠處的斷牆殘坯,時不時冒出的青煙,雖然和這美麗的畫麵極不相稱,但是在他看來,確實獨具特色:這些隻是短期的。很快,整個大上海甚至是中國,就將像自己的家鄉一樣,被休整的整整齊齊,幹幹淨淨。這美麗的聖地,很快就是天皇陛下的屬土。想著就讓人興奮。
這天(11月3日)是日本明治天皇的生日,昔稱“天長節”,仿效來自中國唐朝的稱謂。在中國強大的唐朝,日本人充當了乖巧聽話的“跟屁蟲”,那時候,一切來自中國的都是最好的,都是值得和必須學習的。在中國衰敗之後的清朝後期,所有的中國人又突然之間變成了賤民,和“高貴的”日本人比,就是低賤的次等人類,隻配被屠殺和奴役。
在明治天皇過世之後,該節日改稱為“明治節”,是日本人重要的節日之一。在日本戰敗之後又改稱“文化節”。此時的他,期望借助於天皇的陰萌,戰勝正在頑強抵抗,讓自己焦頭爛額的中國軍民。他做到了,取得了意想不到的巨大成功!最終,那個不服管的蔣介石,就此應該老實了!他誌得意滿,春風得意,可是,鐵血和殺戮,卻沒有能夠征服國民政府的意誌!他自己,不僅沒有獲得他夢寐以求的勳章和榮譽,幾個月之後,卻因為催生和製造了慘無人道的南京大屠殺被免職,他的名字也就此被永遠的刻在曆史的恥辱柱上。在慶賀的同時,日軍已經開始為下一步向北、向西推進做準備。重視情報工作,非常看重“知己知彼”的日軍,派出了為數不少的特工小分隊,前往國統區。其中一隻小分隊由日軍特工部的藤田惠子帶領。
日軍在南京慶賀、狂歡、殺戮,凝雪海則在醫院等著康複。躺在醫院病床上的凝雪海,此時此刻不可能看到戰爭的全局,他憑感覺覺得,自己所在的長江北部這座離南京百來裏的小城,在短期內應該是安全的。中國作為整體雖然積弱,但是,依然有像他所在部隊這樣的精銳,還有人數規模不小的來自各地的軍閥,完全可以和日軍好好的拚一拚。在上海戰役,號稱不可戰勝的日軍,也沒有占到太大的便宜。隻要配置有序,萬眾一心,日軍在中華大地上,很難有大的作為。他沒有想到,南京的潰敗來的是如此之快,如此之淒涼、悲哀和讓人絕望。
那幾天,他一直在做和南京有關的夢。現實的和虛幻的,交織在一起。
在夢裏自己成為幽靈,沿著破破爛爛的街道漂浮著,滿眼看去,已經很難見到完整的建築物,很多地方還冒著煙,斷垣殘壁,是日軍飛機轟炸和遠程炮彈的傑作。他飛臨下關,滿眼所見,江濱擠滿了人群。失去建製的士兵和逃難的市民,熙熙融融,有的緊張焦慮,有的悠哉閑哉,似乎是沒有幾個人意識到大難臨頭,末日的到來。那麽多活生生鮮活的生命,怎麽會說血洗就被血洗了,消失了?他怎麽樣都難以將所獲得的信息,和曾經見到的景象對應起來。
第二天清晨,凝雪海早早的起床。他正準備出門走走,突然有一個人在高聲叫著:有沒有會寫字的?有沒有?循著聲音看過去是位躺在病床上的小夥。凝雪海正準備回答,坐在身邊的鄧春來說了一聲“我來吧”就走了過去。小夥子想給家人寫封信,隻是自己不會寫,嚴格的說是自己寫不了幾個字。他是國軍某嫡係部隊的排長,在南京保衛戰時負傷。他說,自己在開戰第一天就被日軍飛機的炸彈炸傷,隨後又是第一批轉移到這的傷員,才躲過了南京大屠殺一劫。下一步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麽走,不知道到底能活多久,就想請人寫封信,寄給家裏的老母。
日軍在淞滬會戰中一個“不起眼”的收獲是,不僅基本上消滅了國軍的精銳,而且還將為數眾多的擁有知識的國軍精英給消滅!隨後補充的多是識字有限的農民。此時國軍精銳的架子還在其含金量卻差了很多。很快,鄧春來就按照他的要求寫了兩張紙交給小夥:這到處亂哄哄的,你怎麽送到你母親手裏?先寫了再說。誰知道呢。看來,是不是能寄給母親讓母親最終收到,對於他來說還不是最主要的。他想留點什麽,留點東西本身的價值更大。
鄧春來沒有說什麽,用眼看了看周圍的傷兵,還有很多人想托他做類似的事。這裏住的都是排長級別以上的軍官,居然有這麽多人不識字,他看著心裏五味雜陳:不知道日軍的文化程度是不是也這樣?這麽一群文盲對付一群武裝到牙齒的現代化軍隊,結果可想而知。
鄧春來又幫助兩位寫了些。這時雪海走過來對他說:要不等回來再繼續?出去走走?隨後他說服了門衛走出大院,走向室外不遠處的一座小山山頂,此時的太陽正將天際慢慢的從談到濃再烤到火熱。山坳間薄霧襯托下的田野若隱若現,自己似乎置於天仙般的仙境。站在那裏,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鮮空氣,感覺到難得的輕鬆。
這原野、山丘,還有薄霧繚繞一望無際的田野,原來也能這麽美好。他覺得好久沒有見到日出,這寧靜的田野風光似乎也是第一次見到。他貪婪的在那呼吸,觀看、欣賞,似乎想將這一切裝進他的身子。也別那麽貪婪好不好。身後是小白臉的聲音,他已能夠聽出來。真他媽的不錯。老黑說話粗糙點,像是從霧中魔術般變出來。
這裏會安全?小白臉問。誰知道。這麽多傷病員,如果鬼子打到後果不堪設想。是繼續的自問自答。不該你操心的事。憋得慌啊?!黑大個說。是呀。這樣的氣候鬼子敢冒險深入嗎?凝雪海看著眼前越來越濃的霧氣,深深的歎了口氣,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在認可哪一個。按照正常的邏輯和軍事對壘,這樣的時候可以偷襲,也容易被對方埋伏。
他也曾經自問過同樣的問題:日軍從攻陷上海到占領南京,不過短短二十幾天,再從南京打到這裏應該更快。北方的戰事也不知進行的如何。在上海,日軍搞南北夾擊順利得手。在徐州一帶,日軍應該也在做類似的事,很明顯的勢在必得。
既然殺戒已開,後麵日軍的戰略意圖就再明顯不過:先占華東再占中原。這樣看很快恐怕武漢都不保。他語氣中帶著憂慮。
就在這時突然天空出現幾架飛機,隨即是濃濃的爆炸聲,醫院那邊冒出滾滾的濃煙,伴隨著火光。不好了,被你言中。說著凝雪海拔腿跑下山向醫院方向衝去。小白臉和黑大個緊隨其後。說來也奇怪,山周圍和山那邊霧氣繚繞,醫院這邊則隻有談談的霧氣,日軍一定是是算準了這小小區間差異極大的霧氣,真是神了。
眼前的景象讓他難以相信就是現實:不久之前離開時還是完完整整的院落,到處是呻吟的傷病員,現在已經成為廢墟。完整的建築被炮火夷為平地,到處是火,隨處可見的是殘肢斷體。他不知道該從哪裏下手營救傷員。能動彈的,都在緊張地要麽滅火,要麽想辦法尋找幸存者,要麽救助和包紮被挖出的傷員。畢竟是軍人出身,一個個做的還算專業。誰說中國軍人是一盤散沙,這不是訓練有素?!凝雪海看著眼前的一切,大腦一片空白。
就在大家手忙腳亂的時候,一個戰士跑來,高聲問:你們這裏誰負責?凝雪海左顧右盼,沒有看到能夠負責的人,再看看來者慌慌張張的樣子,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他也顧不得找到負責人,就問:有什麽急事嗎?這裏現在很亂,建製全部被打亂了。
偷襲。可能擋不了多久,營長讓我來通知你們趕快撤,越快越好。鬼子離這裏有多遠?十幾裏地。如果突破我們的防線,不到一個小時就會到這。我們估計隻有幾十分鍾的時間。凝雪海看看遠處時不時冒出的硝煙,再聽聽越來越稀鬆的槍聲,他意識到日軍已經順利突破防線。正勢如破竹,連大批國軍精銳都難以阻擋推進的步伐,一個小營長帶領的殘兵敗將又能期望做多少。
能走的全部帶上能帶上的,向山區轉移,越快越好。他對身邊不遠處幾個女護士和醫生模樣的人說。能拿槍的,都給我拿起武器,準備戰鬥。他大吼著。可是,武器在哪呢?有人問。找,到處找,快點。且戰且退,將鬼子引向傷員撤退的相反方向。那就是江邊了?小白臉說。江邊?凝雪海自言自語,意識到問題比預計的嚴重。江邊就江邊,沒有什麽了不起的。黑大個說。江邊也好,讓鬼子覺得更有甜頭。小白臉覺得,這反倒可能是好事。於是,大家很快將基本恢複的傷病員集中在一起,大約還有六十來號人。剩下的隨著醫務人員向北方山區撤離的也不過百來號。一千多人死於炮火,還有百來號沒有斷氣的重傷員,隻好聽天由命了。
不錯,兩個排。從現在開始就按兩個排的建製行動。我現在是你們的連長兼一排排長。這邊的一半,全部算作一排。那邊的,主要是原來警衛連的弟兄,就作二排,由你們原來的一排排長負責。警衛連是負責醫院警衛的部隊,戰火之後,連部被一枚炮火擊中,所有連部的人員全部被埋葬在火海裏。隨後的炮火燒死炸死了多數的警衛連戰士和軍官。第一波火炮就擊中了警衛連的駐地,很多人是在睡眠之中死去的。鬼子的炮火精準,說明事先已經有準確的情報。即使在這勢如破竹之際,鬼子還是派出了為數不少的特工部隊,日本人的專業和有序,與中國軍隊的無序和混亂,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看著這剩下的為數不多的戰士,凝雪海心裏不知道是什麽滋味。
顧不得這麽多。他忍住心頭的傷感。
我們梯次阻擊,每個排三個班,三個梯隊,以騷擾為主。如果能造成有效殺傷最好,主要的還是保存實力。活著是我們的目的,也是最重要的目標。南麵是長江,鬼子很可能會覺得是死路一條,你們知道該怎麽做。能堅持多久是多久,盡力而為。願菩薩保佑。大家在這裏相聚。如果你們不想繼續打仗可以各自逃命。隻是我想告訴你們,單個逃命很可能會被各個擊破。他一邊指著一塊木板上自己畫的地圖一邊說。
炮聲、槍聲,越來越近。投入戰鬥!號令之下,這批臨時組建的部隊很專業的按建製開始行動。他們分成兩股一北一南,各自再分成三個梯隊將鬼子從北向南引誘。凝雪海帶著北部的那批人,在剛才去過的那個山的山腳下不遠處埋伏下來,黑大個帶著第二批在不遠處,偏南。小白臉帶著第三批在再後麵幾百米,再偏南的田間一個小山包處埋伏。
日軍的追擊部隊隻有一個小隊,三十幾號人,看來是目標明確。道路有些被破壞後來又遭飛機轟炸,坑坑窪窪的土路,讓日軍不得不丟下汽車和機動工具改做步行。武器不足子彈也不多,凝雪海他們隻能且戰且退,也消滅不了幾個。鏖戰了一個多小時,他們退到江邊。
有多少傷亡?人馬集中後凝雪海問身邊的黑白臉。全排還有二十一人。有幾個輕傷不礙事。其餘的都戰死了?多數走丟了。繼續按預定路線向西轉移。注意隱蔽。
今天的天氣挺奇詭的,霧氣到來一陣陣的,似乎都在鬼子的預見之中。剛才霧氣有點稀薄的時候,剛好被鬼子利用,實現成功的轟炸。現在霧氣又開始變濃。江麵和附近的山丘薄霧緊鎖,站在江邊,已經很難看見幾米遠外的江麵到底有沒有船。他們走在靠近江堤和一個峭壁的懸崖間的小道上。這裏就是小白臉知道的可以供大家緊急時刻撤離的秘密小道。走的人比較少,小道上已長滿了茅草和小灌木叢,多數的半人高。
對於氣候的準確預報能力,得益於日軍科技水平的發達,對於這點的理解,早已超出雪海的知識範圍。他習慣的還是感覺,常識和老農民式的經驗。中日抗爭就是在用傳統對抗現代,用經驗對壘科技!就在他們覺得很安全,繼續沿著江邊這條山間小路風塵仆仆向前跑步前進的時候,山坡樹林裏飛來一排子彈,前麵的戰士一個個應聲倒下。雪海他們迅速的趴下觀察周圍情況,感覺有點莫名其妙:為什麽這裏會有鬼子?
鬼子已經算好這批人會從南北兩個方向分散撤退。他們事先派出小分隊在這埋伏和阻擊。這批人也是剛才不久從江上乘船來到這裏的。這第一批打擊,凝雪海他們就喪失了一半的人員。剩下的十人各自尋找隱蔽位置,合計如何退卻。
如果後麵的鬼子聽到槍聲再追上來,我們可就無處可逃。小白臉低聲的說。
跳江肯定不行。這山又這麽陡峭,爬上去看來也不行。後麵的鬼子人數會更多。闖出一條血路,看來是唯一的希望。凝雪海在分析。再分成兩隊,各自隱蔽前進,看看能不能打開一個缺口。沒有重武器,子彈早已經打光,拿著沒有子彈的槍支,幾乎就是手無寸鐵,卻要對付武裝到牙齒的鬼子,為了活命也隻好如此。山坡不大,能夠隱蔽的地方也很少。隻是密密麻麻的灌木叢,在遮擋著人們的視線。但是同樣是這些灌木叢,也阻擋了他們前進的路。在灌木叢中爬行又要隱蔽,幾乎是不可能的。才半個小時的功夫,又有五名士兵成為鬼子的活靶子,槍下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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