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紅在路上

嶽紅:女,江蘇籍作家、詩人,畢業於南京大學中文係。出版過《零落一地的風》等個人文學著作八本。現居北京,致力於佛教文化傳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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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檻很高

(2017-03-01 19:37:00) 下一個

 

門檻很高

陳皮提拔當處長了。

 

稽查科的所有人都沒想到,倒不是說陳皮就不配當這個處長,而是預先連一點預兆都沒有,就是與陳皮關係好得像一個人恨不得每天都穿一條褲子的安東之前也沒聽到一點風聲。當人事處的蓋著圓圓圖章的紅頭文件發往各個處最後也發到稽查處時,隨著靠門最近的小張的一聲尖叫,辦公室裏喝茶的抽煙的看報紙的剪指甲的侃大山的煲電話粥的都停下了正在幹的事,湊過來看這個最新消息。隻有安東心情很複雜地望著同樣一臉愕然的陳皮,天地良心,陳皮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因為他從來也沒有請過客送過禮,更沒有誇過哪個領導的屁清香無比,如果有,別人不知道,安東肯定是不可能不知道的。安東和陳皮從幼兒園到大學畢業從來沒有分班過,最後分配的時候又分在同一個部門同一個處,是真正的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看他們兩個人每日影子一樣不離左右的情形,如果不是各自都有了老婆孩子,會以為他們是同性戀,直到昨天還有人開玩笑說他倆性取向有問題呢。

 

陳皮臉上的茫然還沒有抹去,同事們已紛紛過來要求他今晚請客。陳皮嘿嘿地笑笑,仿佛他們在說著別人的事情。小張將那張公文舉到陳皮的筆尖上要他明確定下請客的時間地點,似乎他第一個接到文件立了一大功。

 

等陳皮終於被逼答應並預定了飯店後,已到了下班的時間。剛才還鬧哄哄的那些公務員頃刻間作鳥獸散。辦公室隻剩下陳皮和安東,陳皮很想對安東解釋一下,但他又真的不知道怎麽說,他自己還得好好想想這到底是哪個環節反常了。突然想起今天是周末,就對安東說:今晚到我家喝兩杯吧。話一出口,陳皮就想打自己的嘴巴,因為隻要沒有特殊的事情,安東哪一個周末都是在陳皮家度過的,當然免不了會喝兩杯。安東更是有了異樣的感覺,於是借口頭有點疼說改天再去就溜走了。或許安東真的是頭疼了,最起碼會有一點亂。

 

第二天上午,安東沒有吃早餐,這是他多年的習慣。他又去了陳皮家,這也是他多年的習慣。陳皮和安東的家住在同一個區,但騎單車要半個小時。

 

陳皮住的是他父母這輩子唯一攢下來留給他的一個帶家院的平房。安東每次的習慣都是直接把單車推進大門,然後停在家院裏麵再跟陳皮打招呼。現在,安東騎到陳皮的門口,右腿從車上跨下來,正準備用車輪拱開門,他看到了以前從來沒有看見過的門檻,像是木頭的,又像是用水泥砌起來的,牢固地橫在門前,看來今天得搬著單車跨過去了,可是看門檻的高度,以安東的瘦弱之軀能把單車扛在肩膀上走著平地就會耗去他吃奶的力氣,再跨個門檻肯定不行,沒辦法,安東就在門口支好了車子,鎖了三道鎖,陳皮常說現在的偷車賊特多。

 

安東一邊推陳皮家的大門一邊以一個高抬腿動作進了家院。陳皮的老婆問安東今天怎麽沒騎自行車,安東說車在外麵,安東就問怎麽不推進來,在外麵容易被偷的,安東說他加了三道鎖,陳皮說鎖隻是防不偷之人,就要到外麵推安東的車,安東製止了他。陳皮的老婆也熱情地要出去推安東的車,安東沒有一點餘地地拒絕了。陳皮覺得安東有點怪怪的,安東就說搬進搬出挺費力的,又問你們家什麽時候做了一個那麽高的門檻,自己不覺得麻煩嗎。陳皮聽了眼鏡差點跌了下來,他說我們家什麽時候做過門檻?現在誰家還做門檻?那都是古年百代的東西了。安東說我明明看到了,而且腿抬得老高才進了你家的門,難道你自己家的東西都沒個數?陳皮說我們在一起也大約有三十年了吧,你什麽時候看到過我家有過門檻?安東說我以前沒有注意到,然後就叫陳皮不要爭論這個了,還是下盤棋吧,滿臉是知道所有的底細卻故意不揭穿的神情。陳皮說你神經有毛病,然後就端出了棋盤和棋子,兩個人坐定,各自守著楚河漢界對壘了起來。

 

緊接著的那個周末,陳皮隨上司出差沒回來,安東就沒有去陳皮的家,隻在自己家裏看看電視,和老婆做做愛。但是電視沒有什麽好節目,做愛也總達不到高潮。

 

又隔了兩周的一個周末,下班時陳皮讓安東到他家裏去,安東就給家裏打了個電話然後跟著陳皮一起到樓下推單車,陳皮說不用了,從這個月開始上麵給我配了車了,讓司機送我們回去。

 

車頭帶著四個不鏽鋼圓圈像四連環一樣的標誌的鋥亮的汽車裝著他們兩個人,眨眼間就到了陳皮的家,汽車在陳皮家門口調轉頭響了個屁就走了。目送走了汽車,安東此時發現陳皮家的門檻比原來更高了,心裏已經害怕自己一米七二點三的身高會不會跨進去困難,估計要是兒子來肯定得要人抱進去了。這時走在前麵的陳皮若無其事地推開大門徑直走了進去,跟在後麵的安東先抬了一下右腿,感到舉不到那麽高,又試了一下左腿,還是不行,正在著急,已走進房屋裏麵的陳皮催問安東怎麽還不進來,這時安東一著急,用雙手按在他所看到的門檻上麵撐著腳一抬跨了進來。陳皮看到安東的怪異動作就問他是怎麽回事,安東不禁埋怨陳皮為什麽不到兩個月門檻又加高了這麽多。陳皮簡直有點火了,說你小子是有意想埋汰我還是怎麽的,有沒有門檻我自己會不知道?安東看出陳皮永遠都不會承認自家的門檻的,就不再跟他爭論。喝酒的時候,陳皮對安東講了很多上次出差的見聞,趁著老婆去廚房端菜的時候,還擠眉弄眼地簡略說了去洗桑拿時碰過的小姐,安東並沒有興趣聽他的嫖經,心裏想得更多的而是為什麽陳皮要對外人設置門檻。

 

酒意闌珊後,安東要回家,陳皮說打電話叫司機來送安東回去,被安東拒絕了,他在陳皮的眼裏又一次以怪異的動作而對於安東來說卻比喝酒前費了更大的力氣跨出門後,召了一輛出租回家了。

 

此後,安東到陳皮家的次數越來越少,一想到陳皮家的門檻,他就有點不舒服,就更不想去了。這真讓陳皮氣不打一處來,終於有一次在電話裏麵吵了起來。然而吵了一架後,安東更不願意去了。

 

一個月之後的一天,安東被派出去學習,這是陳皮特地為他爭取來的一個名額,說是學習,其實是去旅遊,要不怎麽會把學習的地方放在一個熱鬧的旅遊風景區而不安排在僻靜的地方呢。但是讓安東做夢也不會想到的是,單住了幾天的標間裏突然安排了一個人來住,通過交談才知道這個人恰恰是安東從沒有見過麵的上司。知道安東和陳皮同一科室後,上司自然而然地就談到了陳皮。也許是安東那個晚上在路邊小酒館多喝了幾杯,他竟然對上司說起了陳皮家設置門檻的事,上司很奇怪,因為他也路過安東家門前幾次,從來沒有發現有那麽高的門檻,那次與陳皮一起出差,到陳皮家門口接陳皮的時候,還被陳皮硬是拉進去坐了一下,絕對沒有安東所說的門檻,更別說有那麽高了。爭論了一會兒,安東打了一個飽嗝,這飽嗝像紮到他太陽穴上的一根針,一下子將他紮醒了,當他意識到自己在說什麽時,頓時又像被點了啞穴,不出聲了。為了打破這個尷尬,兩個人都開始看電視,那聚精會神的表情,仿佛在看著自己的樣片。然後,就像討論自己的出演一樣,說起廢話來。第二天早晨,上司就走了,說是到九寨溝去開個會。

 

安東把風景區的景點逛得差不多的時候,學習就結束了。負責這次學習的單位給定的是火車票。火車到達安東家這一站時已經是晚上九點十一分。從火車站回家有兩條路,一條經過陳皮的家,稍微繞點路,另一條不經過陳皮家,近一點。想到上司的話,和酒後與上司的爭論,安東決定再到陳皮家走一下。如果他睡了就不進去。於是安東叫出租車司機繞道而行,司機剛開始以為聽錯了,經證實後,掩飾住心頭的高興一踩油門,車子竄了出去。

 

離陳皮家隻有十幾步路的時候,安東叫司機停下車等他一下。司機看安東把包還丟在後麵的座位上,知道他不是誆他,就安心地靠在座位上靜等。安東走到陳皮家門前,在車燈的照射下,門前好像空無一物,哪有什麽門檻?安東非常驚奇:莫非上司說的是對的?安東將信將疑,猶豫了一下他還是覺得該走到跟前試一試,他剛走近兩步,立刻又看到了那個門檻,還是很高,伸出手去摸沒摸著。但是如果想進去肯定還得高抬腿,或者用手按著撐住才行。安東怕出租車司機等得著急,趕快跑著回到車上,汽車向安東家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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