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廂記》張生自述
小生我姓張名珙,字君瑞,河南洛陽人。很多人在王實甫老先生的《西廂記》裏都知道了我。我非常感謝王老先生讓我天下揚名,但對他書中的一些不實之詞又委實讓我如骨鯁在喉,不吐不快。讀者諸君若願聽端詳,且聽我娓娓道來。
我的父親確實做過禮部尚書,不幸五十四歲就因病去世,母親傷心過極,於第二年也離世。撇下我孤身一人書劍飄零,那一年科舉未遂,隻好雲遊四方,準備來年再應試一次。路過河中府到達山西省永濟市的時候,聽說我一個幾年前中了武狀元的同學杜君實官拜征西大元帥,統領十萬大軍,就在此地鎮守。這個同學是我當初的八拜之交,因此他看到我來自然非常熱情,非要留我多住幾日。但他駐紮的營中非常鬧騰,讓我無法靜下心來讀書,因此我就借住到了離他營寨不遠處的普救寺西廂房裏。一人孤獨慣了,我一向喜歡寺廟的環境。但我怎麽也沒有想到會遇到崔鶯鶯小姐一家人。
王老先生的書裏說我見了崔鶯鶯小姐一麵就晝不思飯,夜不安寢,害了很嚴重的鄉思之疾,我是一直很不舒服,心有微詞的。我倒不是說自己是什麽柳下惠坐懷不亂,而是崔鶯鶯小姐的容貌確實不是人們所說的那麽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不過長得也確實出眾,要不然不會有後來的孫飛虎圍困普救寺想強行娶她。但是不能說才貌出眾的小姐我就一定會一見鍾情!說句實話,崔鶯鶯小姐的美貌跟我媽媽年輕時候還稍遜一籌。再說,父親臨終之際的囑托我還牢記在心,一門心思隻想勤奮讀書早日考取功名,在寺中逗留純粹是因為要與同學杜君一續同窗之誼。
崔鶯鶯小姐本是大家閨秀,雖然父親去世,但家風一向很嚴。因此很少有機會出門。當然也就很少見到像我這樣的白麵書生。所以她對我卻倒真的是一眼定終身。通過後來的接觸,崔小姐讓我仰慕的是她那知書達禮的舉止和琴棋歌賦的才情。最讓我感動的是她的那首《明月三五夜》:待月西廂下,迎風戶半開。拂牆花影動,疑是玉人來。在紅娘的撮合下,我和小姐初試雲雨,這一發便不可收拾。
老夫人發現後自然是怒發衝冠。天助我也的是她家遭遇了強賊孫飛虎。說句心裏話,就是沒有老夫人的諾言我也照樣會找我的同學來相救。所謂英雄救美,在西方就叫做紳士風度。有了老夫人開出誰能解困就把女兒嫁給誰的這個條件我更可以一箭雙雕了。
同學杜君實費了一番工夫替老夫人一家解了圍之後。老夫人除了千恩萬謝之外,竟然隻字不提當初的承諾,我當然很生氣,但心裏更急的卻是鶯鶯小姐。女人都是這樣,一旦癡情起來,都是不顧一切的。在她的哭鬧下,老夫人總算答應說除非我考取功名才能與鶯鶯小姐完婚。這倒讓我能夠接受,因為這也是家父家母在天之靈的願望。與鶯鶯小姐見了最後一麵,我打點行裝帶了個書童直奔京城而去。我可以想象鶯鶯是何等的痛不欲生,傷心斷腸。臨行的前夜,小姐就跟我說了,無論結果如何讓我都要回來,因為她已懷了我的孩子。我當時真是心疼不已又萬般無奈。痛下決心一定要考取功名,讓她和孩子能過上榮華富貴的日子。
一路風餐露宿,我們終於來到了京城。在旅店裏苦心讀書。終於到了考試的時間。我滿懷信心進入考場,考完後也自我感覺良好,可誰知道考場不公,有人早在考試之前就買通了主考官。我還是名落孫山了。連榜眼和探花都沒份。
要是以前,我一定就去雲遊四方了。無奈現在還有鶯鶯和她腹中的胎兒。我得早日回到她們的身邊。但一想到老夫人的條件,我又犯了愁。書童給我出了個點子。他叫我假報喜訊,就說我已中了狀元,先騙了老夫人將婚事辦了再說。
說謊可不是我的本性,但一想到我的鶯鶯和孩子。我決定鋌而走險,書童先行去報信,我待後再到,這樣看上去比較真實。
等我來到鶯鶯家裏的時候,隻見崔府上張燈結彩,喜氣洋洋。大紅燈籠滿堂高掛,我心中甚感慚愧。待走到屋中才一下子攤倒在地。鶯鶯穿著一身大紅的新娘裝扮正在拜天地。新郎當然不是我,是她的表哥!
她的表哥從小就由兩家父母與她定了親,這一次趕考,高中狀元的就是他。所以我的謊言在我還沒有來到的時候已經被揭穿。看著自己心愛的女人腹附自己的孩子與另一個男人拜天地、入洞房,我心如刀絞。儀式結束,人們才看到落魄的我,老夫人用鄙夷的口吻叫仆人將我趕將出去。於是我像一條喪家之犬沿街遊蕩。
奪妻之恨和殺父之愁一樣不共戴天。如果鶯鶯的表哥不去買通主考官,說不定在京城遊街三日的狀元就是我了。那樣我一家三口自然就可以團聚,安然享受天倫之樂。既然已到了今天這種地步,我也不想做什麽正人君子了。於是我寫了一份狀子告到了京城,該巧的是,主考官當時正是失寵之時,於是我一告即準。不僅主考官被法辦,這一期的京試也要重來。我再一次參加考試,結果還是沒有考上。這次終於明白考場的底細了,天下那麽大,考生那麽多,不是說想考上就能考上的,貪官是層出不窮,飽肚下去,餓肚又上來,這些事永無止盡,真正能憑自己的才華得到賞識的鳳毛麟角,那微乎其微中我是沒份的。古代小說中那麽多的及第生員,純粹是杜撰,如果真有那麽容易,怎會有範進中舉後高興得精神失常?思前想後,心中頗覺得對不住鶯鶯和她的表哥。決定回去向她謝罪,順便看一下我的孩子。算起來我的孩子也該蹣跚學步了。
還沒到崔鶯鶯的老家,就聽到路上有人在議論崔鶯鶯的事:原來,鶯鶯自從表哥丈夫的狀元被廢除逃走後,就更加怨恨自己的母親。整日憂鬱傷情,八個多月的胎兒也在臨產前就死於腹中。這重重的打擊終於讓她在一個深夜,用一條白綾結束了她十九歲的生命。
我傷心欲絕。我知道都是我自己沒本事才導致那麽癡情的鶯鶯終得不到自己的愛情。為了對應鶯鶯的愛和死,我也在一個深夜用三尺百綾在對著崔府的一棵樹上像焦仲卿一樣自掛東南枝了。
不知後來的人是同情我和鶯鶯,還是中國人太習慣大團圓的結局,我就成了《西廂記》裏那個版本了。我不喜歡那樣的故事,因為,想象得再美好,苦難始終還是苦難,悲劇依舊是悲劇,鶯鶯沒有得到她向往的愛情,我沒有得到我夢寐以求的功名。
2002年6月21日 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