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紅在路上

嶽紅:女,江蘇籍作家、詩人,畢業於南京大學中文係。出版過《零落一地的風》等個人文學著作八本。現居北京,致力於佛教文化傳播。
正文

不 能 說 出 來(長篇連載 30)

(2017-03-28 22:08:37) 下一個

微信公眾號:   http://d.xiumi.us/board/v5/2O29B/31165673

——30——

 

林毅和我兩個人像經過長途跋涉之後到達了一片沙漠,整個世界都安靜了下來,四周闃寂無聲,一切都消失了,所有的喧囂和落寞,白天和黑夜,快樂和憂愁!一切都隱沒到了時間之外,在這個冬日的午後,隻剩下了我和他兩個人,和這一片細軟而平坦的沙漠,我們倆伸展著肢體躺在沙漠上,仿佛看到了高遠的藍天和白雲,心底的激情像落日的餘輝灑在茫茫無際的沙漠上,也灑在了我們兩個人的身上。整個世界凝固在一片溫暖和安詳中!

時間一直凝結著,空氣中回響著他和我的氣息。林毅輕聲地呼喚著,依依,依依!我說你又想起依依了?林毅說,你不就是依依麽?你不是說你的名字裏也有依字嗎?你是那麽的美麗和高雅,你美得像一首抒情詩,連你的憂傷都那麽超凡脫俗。林毅在自言自語般地念叨著,你就是依依,隻有在你的麵前我才能找到原來的我!我才會知道自己究竟是什麽樣的人!我說你愛那麽叫就那麽叫吧!林毅說,我愛你!依依。

突然,電話鈴聲急迫地響了起來,把我和林毅兩個人都驚了一跳,這萬籟俱寂中的驟然響聲像一把鋒利的剪刀,嘩的一聲,整個一大片寧靜的幸福從中間被斷然撕開。林毅一邊整理著衣服一邊跑去接電話。很快林毅就又回來了,我簡直懷疑他並沒有去接電話。

林毅說,是陳然她已經在門外了,剛才來敲門我們沒聽見才打電話的。正說著,外麵又傳來了敲門聲,林毅跑了出去。

我突然又有一種一個噴嚏憋來憋去打不出來的難受。又是這個陳然!我永遠都避不開的陳然!陳然一來我就立刻回到了林可,我是林毅的妹妹!我突然頹喪了起來。我擁被坐在床上,眼睛像是出神地看著某個地方,其實我什麽都沒有看,我突然就覺得冷了起來,剛才的溫暖頃刻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我這才突然想起晚上要參加一個同事的婚禮,於是趕忙起床,整理好衣服,準備去洗手間洗漱一下。

陳然已經進了家門,坐在客廳裏,臉紅撲撲的,看上去是剛喝完酒。她看到我時眼裏一驚說你也在家?我說是啊!你怎麽來了?我說完這話又覺得自己的語氣仿佛是在責問人家,於是趕忙糾正說,不是說你去參加朋友的婚禮嗎?陳然倒並不介意我是否責問她,一副反客為主的姿勢說,是啊,女朋友嘛,她走了我就沒什麽事了,我又不是伴娘。

陳然看我無所事事地看著她,就接著說林毅感冒了她很不放心就來看看他!說完還深情地看了一眼剛走過來的林毅。我說,哦,那你們聊吧,就往洗手間走去。陳然因為家中沒有其他人,就在客廳裏逡巡起來,仿佛是尋覓什麽蛛絲馬跡,但她一邊走一邊摸摸這樣、看看那樣又擺明了是在欣賞,突然她像看到失火一樣大叫說餐廳怎麽有燈光啊?她的話比火勢蔓延的速度還快和猛,她說有人在做飯嗎?不是說伯母他們今天都去鄉下了嗎?說著就順勢走了進去,林毅也大踏步跟了進去,我在洗手間一聽也跑了出來,我突然想起蠟燭一直都在燃著。

我跑進餐廳時,林毅已經吹滅了蠟燭,陳然的臉上卻掛著極不自然的笑,她說怪不得敲了半天門都沒有人開門呢?原來是在享受著燭光大餐!她像指著兩個犯罪嫌疑人一樣指著我和林毅說,你們兄妹兩的元旦過得挺浪漫哦!林毅訕訕地笑著說,這是中午的時候吃的,剛才是睡著了沒聽見。陳然並不理會林毅的解釋,繼續看著桌子上的東西說,還有鮮花,真浪漫!說著還用手去摸了一下其中的一朵花,說可惜顏色有點不夠鮮豔,說著抬頭對著林毅問,是你買的嗎?我本來看到陳然摸我所珍愛的鬱金香就有點不舒服,又看她這樣評價和逼問林毅,就趕忙搶上前去把花連瓶端起來說,這是我房間裏的花,然後就出了餐廳,把花捧回了自己的房間。

陳然和林毅隨後也出來坐回了客廳,我不明白陳然這次為何不鑽到林毅的房間而非要坐在客廳裏讓我來來回回地看到她。想回避都回避不了,陳然就很隨意地斜坐在沙發上,衝著進進出出的我說話,身體隨著我的位置而不停地斜過來斜過去地調整,好像她來並不是找林毅而是專門跟我談心的。

果然,陳然後來問到了我跟李東平怎麽還不結婚,到底定在什麽時候的問題。我心裏非常厭惡,但還是硬著頭皮說,我們已經商量好了,明年春天再定。陳然聽了,對我歪了一下頭說,是嗎?那表情像是對我一百個信任,又好像我在撒謊已經被她識破。我就最反感她這種自以為知道人家一切底細的得意表情,所以也就不想多說,看看時間也差不多了,就說我還有事要出去就離開了家。

 

元旦的假期一結束,就進入了寒假前的緊張階段,期末的各學科考試都在緊張進行。曆史考試被安排在前麵,這天,我改完了考試卷並把分數錄好交給了班主任之後,心裏感到無比輕鬆,這學期就算結束了,這是我傳奇生活中的一段傳奇經曆,我的身份沒有被別人懷疑,教學計劃也如期順利完成,一學期當中也沒有發生任何不愉快的事情,想到這些我輕輕地長呼了一口氣。

放晚學時,我正準備收拾東西離校,李東平打來了電話,說他外婆突然在老家摔倒了,看情形恐怕支持不了多久,他媽媽叫我們春節前結婚,因為按照她媽媽家的規矩,如果家裏長輩去世,三年之內不能辦喜事,也就是不能結婚,所以必須在這個春節之前舉行,否則就要等到三年之後。我聽了心裏有點竊喜,心想三年後不是更好?可以自然地拖延三年,這樣自己都不用為難了。

還沒等我說話,李東平在電話那端就補充了起來,說三年之後是不可能的,他自己不同意,他媽媽更是絕對不可能同意的,包括他的舅舅也會堅決反對!我聽了很不高興,不明白結婚的事怎麽還礙得著他舅舅的事了。但有了上次的教訓,我就什麽話都沒有說,隻叫李東平有事到家裏再商量就掛了電話。

出了校門,發現天空中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飄起了雪,我沒有帶傘,不過我想我即使帶了傘也不會撐著,我很喜歡雪,我喜歡讓純淨的雪花飄吻到我的臉上,那種瞬間冰涼然後又變得溫熱的感覺讓我覺得特別親切,我小時候就曾想象,也許父親的愛就應該是這樣的一種感覺。所以隻要不是雨夾雪,我都是不會用任何東西來阻擋雪花飄襲的,雨夾雪的時候,我覺得雨破壞了雪花美麗的舞姿,也就破壞了我的心情。

我在人行道上不慌不忙地走著,不時地把手從手套中拔出來去接飛到眼前的雪花。我決定今天不坐公交車,就這樣慢慢走,走累了再打車回去,盡管平時我是很節省的,但今天不同,就為這雪花,我自己認為值得!

突然一輛出租車在我身旁的機動車道上停了下來,車上下來一個人,一邊下車一邊喊了一聲林可,我轉身一看,是韓冬。韓冬一襲深灰色的呢質風衣,站到我的麵前像一棵鬆樹那樣挺拔和颯爽。

我感到非常意外,自從我剛到林家那天韓冬帶著鮮花去探望之後,我一直覺得有點歉意,後來又去了兩次,都碰巧李東平在,所以場麵總是不自然,我也曾想當麵向韓冬解釋點什麽,但思前想後,又想不出有什麽好解釋的,況且我對韓冬並不熟,或許越解釋越尷尬,所以一直這樣任著,隻是每想起來總還是有點不安。

韓冬對這次巧遇倒是顯得很激動,他棄車步行跟著我在雪中徜徉。我說你要是有什麽事就去辦吧,韓冬說沒什麽事,其實我也蠻喜歡雪的,在中學的時候,不是曾經跟你一起在雪中走完放學回家的路嗎?我不敢再多說,林可跟韓冬之間的事情我知道的實在不多,除了李東平嫉妒他的追求林可。

走了很長一段路之後,我開始感到累了,身上也漸漸暖了起來。韓冬說我們找個咖啡館喝杯咖啡吧,可以坐在裏麵觀賞街上的雪景。我猶豫著不知自己是否應該跟他一起去。韓冬似乎看出了我的顧慮,他說沒關係的,我早就退出了,不跟李東平爭了,我知道自己是爭不過他的,我也已經有了女朋友了。聽他這麽說,我覺得自己要是堅持不去倒顯得有點小氣。於是我跟著韓冬走進了一家叫做“老地方”的咖啡店。

店裏很暖和,我們倆人都脫了外套,分別要了一杯南山和摩卡,就坐在窗邊看外麵的雪。我一直默默地坐著,韓冬一直斷斷續續地說著,說得很婉轉,仿佛繞了一個很大的彎,到最後我才聽出是說林可不應該放棄考研,應該把書拿起來繼續學習參加考試,我笑了笑,從韓冬的講話方式看,他是很在乎林可的,他不斷地搜尋最合適的語句來表達以使我不至於尷尬或生氣,看我不置可否地笑了,韓冬突然像個大男孩一樣紅了臉,那一刻,我覺得麵前的這個男人是那麽樸實,想不明白林可當初為什麽沒有選擇他而獨親睞李東平。

昏黃的燈光和舒緩的音樂讓人忘記了時間,我聽了韓冬很多的回憶,我可以感覺到,韓冬是很早就傾心於林可的,可惜,林可卻一直沒有注意過他。

當我和韓冬兩個人麵前的咖啡杯和甜點盤都空了之後,才發現時間已經很晚了。埋了單出來,韓冬又執意把我送到了家門口。我悄悄開了門,輕手輕腳地跨進屋子。入室走廊走完了就是林毅的房間,我躡手躡腳地經過,發現裏麵還有燈光,心想他還沒睡,倒要看看他在幹什麽,正要敲門,突然我聽到裏麵有女人的說話聲,不用辨認都知道是陳然的。隻聽陳然忿忿地說,她為什麽遲遲不結婚?戀愛都談了兩三年了,是不是因為你啊?林毅沒有說話。沉默了一會兒,陳然又說,我覺得你們兄妹的關係有點不正常,她是不是你的親妹妹啊!林毅突然低低地說了一句,你什麽意思?陳然馬上說,沒什麽意思,我總覺得你們兩個人看對方的時候眼神有點怪怪的,有點像情侶間的眼神。林毅又沒有聲音了,陳然抬高了一點音量說,林毅我告訴你,不管你最後跟不跟我談,如果你真的跟你妹妹有什麽,我會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陳然說到做到,我會叫你在這個地方呆不下去的。

聽到這裏,我頹然地放下了剛才準備敲門的手,我突然感到不寒而栗,心在撲通撲通亂跳,一時間連呼吸都困難了起來,像是要窒息。我按扶了一下胸口,悄悄地退開,轉身走向自己的房間,剛走到自己的門前,林媽媽的聲音從隔壁傳了過來,她說是可可回來了嗎?我忙答了一聲‘是’,但等聲音出了喉嚨之後,我自己聽出竟然是啞而抖著的,我趕忙清了清嗓子說,媽你還沒睡啊,我不是打過電話來跟你說要晚點回來嗎?林媽媽說,不等你回來我能睡著嗎?我說那你現在睡吧,說完就開門準備進屋,誰知林媽媽已經起來並走到了我的身後,我被嚇了一跳,跟著林媽媽一起進了我的房間後我還是驚魂未定。

林媽媽說你怎麽了,是不是很冷啊,問的同時還摸了一下我的手。我的手冰涼,林媽媽馬上說,冬天的時候不要長時間在室外,有夜寒呢,突然她又看到了我鼻子上的汗感到很奇怪,說不對啊,你鼻子上明明在出汗,說明你不冷啊,怎麽手會這麽涼的,是不是生病了?我說沒有啊,然後就催林媽媽早點去睡覺。林媽媽並沒有動,坐在我的床上看著,我被她看得很慌亂,感覺自己像一支即將融化的冰棍,眼看就要失去所有的意識。林媽媽看了我一會兒,然後像是漫不經心地說道,你今晚剛打過電話說不回來吃飯,李東平就來了,他說了他家裏的情況,他說也跟你通過了電話,我跟你爸也商量了一下,我看你們兩個也相處了兩三年的時間了,彼此也算了解,上次你開個玩笑就把李東平折騰成那樣,說明他非常在乎你,兩家又是世交,你去那個學校還是你李叔叔幫的忙!我看他家想春節前結婚就春節前結吧,遲一點早一點都差不多,有些習俗都傳承了那麽久,我們還是要照辦的,就讓長輩們省點心吧,這樣也落得皆大歡喜,你說呢?林媽媽期待地看著我。

我脫口而出說,我聽媽媽的!說完眼淚就頃刻間奔湧出來。林媽媽看了又心疼了,說你這孩子,如果實在不願意就再商量,我又不會逼你,這不也是在征求你的意見嘛!我擦了一把眼淚說,媽,我沒意見!你們定什麽時間就什麽時間吧!

林媽媽疑惑地問,這是你的真心話嗎?我用力地點了點頭,感覺自己的心都被點了出來。林媽媽還是感到困惑,說既然是你自己同意的又幹嗎哭?還哭得那麽傷心!她這樣一說好象給我找出了哭的理由,我哭得更傷心了,幾乎哭出了聲,隨之我又趕快用手捂住了嘴,我想我不能讓林媽媽誤解和擔心。林媽媽拉我到她的麵前,我一下子就趴到了林媽媽的膝蓋上,抱著林媽媽的腰抽泣著,林媽媽心疼地撫摩著我的頭說,你是舍不得媽媽吧?媽媽也舍不得你啊,今晚東平走過之後我還流了一會淚呢,但是細想想也沒什麽,兩家離得又不遠,你隨時都可以回家來的,我也可以去看你啊,你這是出嫁又不是充軍,隻要你過得好,媽就放心了,你都這麽大了,總有一天要離開家的。

我沒說什麽,隻是不停地哭,林媽媽的勸說讓我倍添傷感,想想自己馬上真的要離開這個給我第二次生命也給了我無限溫情的家,我終於哭出了聲音,隔壁的林爸爸可能是聽到了,他在裏麵叫著林媽媽的名字,林媽媽答應著,我也趕緊收聲擦淚。林媽媽又安慰了我一會,看我不再哭了就催促我去洗洗睡覺。

林媽媽走後,我並沒有去洗洗睡覺,而是躺在床上流了一夜的淚,我知道自己的人生又將改變了,我不知道這又是一次什麽樣的旅程,但我無法排除心底一直隱約著拋不開的恐懼,我仿佛看到了路上密布的荊棘和傷痕,但我必須走下去,因為這是我必須麵對的人生。

微信公眾號:   http://d.xiumi.us/board/v5/2O29B/31165673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