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紅在路上

嶽紅:女,江蘇籍作家、詩人,畢業於南京大學中文係。出版過《零落一地的風》等個人文學著作八本。現居北京,致力於佛教文化傳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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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 能 說 出 來(長篇連載 26)

(2017-03-27 20:54:58) 下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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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第一次課順利地教下來之後,我就不再擔驚受怕了。我已經完全能承擔這份工作,兢兢業業地教著我的曆史課,學生的評價也很讓我感到欣慰。年級組長的臉上更是有著一種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的表情,常常衝著我會心地一笑。同事們也覺得林可這學期發生了很大變化,不僅是工作的熱情,還有溫柔的性格,甚至連穿著打扮都變了。在她們看來,現在的林可總是很沉靜,很謙虛,穿衣服也變得很素雅,素雅得讓人油然產生一種憐惜之情,而我最喜歡也最常穿的紫色衣服,又會有一種神秘和縹緲之感,跟以前的林可相比,會讓人覺得像是換了另一個人,但仔細看看我又覺得我還是原來的那個林可。

在工作上的順利,在家裏自然就會表現出舒心的樣子,林媽媽很開心也很驕傲,在她心中,女兒始終是最棒的,這是誰也顛覆不破的真理。而兒子林毅最近也似乎讓她看到了一點希望,那個市長的女兒來找過林毅兩次。

我也知道那個叫陳然的女孩來過兩次了,每次來,林媽媽和小紅都迫不及待地向我匯報各種各樣的情形,但我卻沒有興趣聽,或者也許我根本沒有勇氣聽。我也明知道自己應該表現出濃厚的興趣才對,但每次聽完了心裏就總是像被螞蜂蜇了一次,有點麻又有點酸,還有一點痛。而林毅則從來不跟家裏人說什麽,仿佛沒有發生過這件事,爸媽問起的時候也隻是“恩 啊 是嗎”地應付過去,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這樣,我的心裏反而有一點莫名的竊喜,我也搞不清自己為何會這樣,我有時也想到愛情這兩個字,但,我清楚地告訴自己,那是不能夠的!

一個周末的下午,我沒有課,辦公室裏另一個沒有課的同事約我一起去逛街,其實我是一向不喜歡逛街的,但同事第一次約,其中一個又指明是請我去幫她參謀給她的男朋友買領帶,好意難卻,我隻好去了。

因為接近聖誕節了,商家都使出了渾身解數來抓住這個商機,幾乎所有商場的門前都掛上了“歡度聖誕”、“購物有獎”或“降價酬賓”的招牌和條幅,看得人心煩,也不知道沒有任何信仰的中國人以什麽理由過聖誕,在我看來這隻是商家的聖誕。

我和兩個同事一起逛了好幾個商場,最後卻在一個規模不大的店鋪裏看好了兩條領帶,這兩條領帶我都覺得不錯,一條是銀灰色,裏麵印有暗紋,不仔細看都看不出來,但這種若隱若現、在不同的光線下閃爍著不同色彩的感覺非常有韻味,讓我愛不釋手,另一條深紫色間雜淺紫色斜條紋的,也非常有深度,給人一種高貴儒雅的感覺,我都非常喜歡,也是拿在手裏不肯放下。那個同事比較了半天買下了一條銀灰色的,我自己都沒想到,當看到她把那條深紫色的還給服務員時我竟突然伸手給拽了回來,我速度之快用力之猛,簡直像是在搶。我突然間想象著這條領帶如果係在林毅那潔白的襯衫領口定會倍增他的高貴氣息,就在一瞬間,我毅然決定買下這條領帶,同事看著我,我說我買一條給我哥哥,說這話的時候臉卻紅了。但決定買下這條之後又覺得另一條也舍不得丟下,就想把兩條都買下,同事立刻明白了,幫我解釋說,對,再買一條給男朋友。我聽了同事的話,這才想到李東平,臉紅得更深了,而且心也快速跳了起來。

晚上,林毅難得準時回家來了。剛吃完飯,我就用報紙包著兩條領帶去了林毅的房間,本來可以當著媽媽和小紅的麵公開地送給林毅,但我不願意這樣做,也沒有這樣的勇氣。

領帶盒很狹小,所以用報紙包著絲毫也看不出來,看上去隻是很隨意地拿著一疊報紙。我來到林毅的麵前,把兩條領帶同時呈現在他的麵前。

林毅很驚喜。他說兩條領帶的顏色他都很喜歡,不過自己並不缺領帶,他似乎不忍心拒絕我似地說,謝謝你!很漂亮!可是我已經有好幾條領帶了!

看到林毅喜歡我已經很開心了,但還是為自己沒跟他商量就買了領帶而辯解。我說,我曾聽人說過,男人不嫌領帶多,女人不嫌裙子多!這句話似乎比領帶更讓林毅感興趣,他說是嗎?這樣說是不是提醒我多給你買裙子啊!林毅一邊說,一邊爽聲笑著,語氣有點誇張。

我一下子有點不好意思,臉也紅了。林毅看到了,馬上解釋說隻是開個玩笑!他說你這個人怎麽這麽沒有幽默感啊!看我還是一副赧顏,他打圓場似地打開領帶的包裝,一邊往自己的脖子上套,一邊說我來試試看跟這件襯衫配好不好看!

我心裏感覺到甜甜的,但仍然低著頭,林毅看我那樣就故意裝著領帶打不成結的樣子向我求救說,快來幫個忙,怎麽總也打不好?我知道他是故意的,但我還是走近了林毅的麵前,剛伸過手去準備幫忙,才想起自己壓根就不會打領帶結,我突然就窘在那兒了。林毅見了,已猜出了七八分,他說你是不是不會打?我來教你!

我更窘了,抬手去學也不是,放下手不理也不好。林毅就拿起我的手先把領帶的兩邊搭在一起繞了一下,我被動地跟著林毅的手在領帶圍成的圈子裏繞來繞去,感覺自己的手隻在添亂,於是我抽出自己的手羞赧地說,我沒打過領帶!

那恰恰說明你是個好女孩!林毅快速地接了我的話。這句話讓我哭笑不得,我不知道林毅是諷刺還是讚美。如果理解成諷刺又覺得沒理由,因為林毅從來不諷刺挖苦人,他隻會幽默地說笑;但若理解成讚美,我又羞愧難當,在我的概念和評判標準中,自己早就不是一個好女孩,而且永遠都不會是了,也許來生是,如果有來生的話,我一定要做一個純潔的好女孩,找一個像林毅一樣的情人轟轟烈烈地愛一場。

林毅並不過多地猜測琢磨我,而是認真地說其實這兩條領帶跟任何顏色的襯衫都好配!我知道那是林毅竭力想消除我的尷尬。我很感激地看了看他,也拿著另一條領帶認真地放到他的襯衫上麵比劃映襯著顏色。

仿佛上帝在默默監視著我,每次跟林毅在一起有幸福的氤氳飄繞時,他就總會派使者來打斷我們。這次也當然不例外,外麵突然就傳來了高聲喚林毅的聲音,我拿領帶的手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我已聽出是林媽媽的聲音,剛要轉身出門問媽媽有什麽事,門卻像是上帝在暗中幫忙一樣頓時打開了,跟著走進一個時尚而漂亮的女孩,我一臉的茫然和膽怯,都顧不得看清女孩的相貌和打扮,鮮豔的色彩和濃鬱的香水味立刻就交織成一個字——潮。雖然不敢多看,但旋即我就想到這個應該是正在追求著林毅的那個陳然了。陳然卻非常大方,主動跟我打招呼說,你就是林可吧?來了幾次都沒有見到你!一邊說著還親熱地拉過我的手放在她的手裏緊緊地握著,像是久別重逢的親姐妹。我感到很肉麻,覺得自己跟麵前的這個女孩還沒有到這麽親熱的程度,但又不好意思冷漠地抽出手,就這樣被動地被陳然握著,也終於得以看清陳然的妝化得很亮麗,我感覺她到處都在發著光,我不知道青春四射是不是就是這種感覺。總之與她相比,我覺得自己黯然失色,好像陳然是一輪光芒四射的太陽,照得我睜不開眼,我隻能在對我的反光裏才能看清自己。

林毅在對陳然的突然到來驚愕之後很快鎮定下來,他說我來介紹一下,並不指著陳然也不望著她說,這就是陳然!然後卻指著我也望著我說,這是我妹妹林可!看著林毅的言行,一時間我簡直以為他是在給我介紹他的妹妹。

陳然終於鬆開我的手,坐到了林毅手勢示意她坐的沙發上。我也被林毅拉著坐了下來。其實我非常想離開,剛才林毅介紹我是妹妹的時候,我突然有一種空落落的感覺,似乎覺得林毅用兄妹關係把我推開,而眼前的這個陳然才是可以跟他比翼雙飛的人。我突然間就覺得一下子跌進了冬日那無人的黃昏裏,四處非常靜寂而淒冷。但是,林毅並沒有說錯,我就是林可,就是林毅的妹妹,至少名分上是。我能在這個家安穩地活著已經是上帝的慈悲了,我還能奢求別的什麽呢?

我在失神地想著自己的心事,陳然以為我是見了她而拘束,連忙找話來打破寂靜,她看到沙發的靠背上放著兩條剛拆開的領帶就像相聲演員找到了哏,立刻現掛。她問林毅那是不是他剛買的領帶?還沒等林毅說話,就立刻讚美領帶的顏色和款式。等她說完,林毅才平靜地說,是林可送我的!陳然聽了好奇地看向我,我趕忙點了點頭。誰知陳然卻突然變得冷淡了下來,好像她已經說了幾天幾夜的話此刻感覺疲倦而興趣索然了。陳然沒有再看領帶,而是隻對著我說,哦,不錯!聽起來已經明顯是一種客套,而且從口氣聽她並不欣賞,說完她又轉向我問,給李東平也買了嗎?

我吃了一驚,不知道她怎麽對我的情況這麽了解。我抬頭看了看陳然,陳然臉上寫著得意,為自己對這個家庭底細的了解。她以一種未來女主人的姿態和表情看著我。我突然間有一種莫名的慌亂,也忘記了撒個謊,像沒有完成作業的學生麵對老師嚴厲的責問,隻乖乖地回答說沒有!

我的回答仿佛正是陳然所期待的,她聽了之後看上去很高興,但還是故作驚訝一下說,哦?我覺得她的驚訝隻是為了下麵她要采取的措施而設的,她緊接著就說那你把這個拿回去送給他吧!說完就自作主張地拿起領帶往我這邊遞,臉上卻堆滿笑容,顯示她這個女主人的善良和大方。我突然感到莫大的委屈,我像一個待宰的羔羊一樣哀哀地看向林毅,林毅把領帶拿了回去說都已經買來了,就放這兒吧!

我頓時獲救,但並不感到有多輕鬆,因為林毅臉上的表情很不好,可以看出他對陳然很不高興,但又明顯在強忍著,畢竟在自己的家裏,不好太冷淡客人的。我本能地覺得這都是我造成的,於是變得忐忑不安起來。又想不到什麽話來打破這種尷尬,於是站起來說我還要去備課就走了出去,也沒有特別跟陳然打招呼,等回到了林可的房間後我還在思索自己的表現:按理,我不應該這麽小器的,怎麽著也該跟陳然打個招呼,畢竟人家是到林可的家裏來的,但想起她那種反客為主的神氣,使我一時間竟覺得自己是一個窮人去拜訪富貴親戚時被顯比的那種尷尬和委屈,而她竟是林可哥哥的女朋友,也就是我未來的嫂子。

天哪,想到這個我竟然激動得氣短心跳,我覺得自己無法接受這個嫂子!我衝動地想衝出門去衝到林毅的房間對著林毅大吼一通,把那個滿身發光的人轟出去,但隨即我自己都覺得自己可笑了,我有什麽資格哄走別人?倒是她一嫁入這個家就可以隨時把我轟走,我並不是林可!就是真正的林可也沒有資格管哥哥的事情,更何況我!

想到這些,我頹然地跌坐在床上,再沒心思做任何事,直到很晚,直到陳然出來向每一個人告別,林媽媽喊著“林可,出來送送陳然姐!”我才不得不神情恍惚地出來跟陳然道別。

陳然跟大家說著再見,春光滿麵,洋溢著愛情的甜蜜和勝利的喜悅。我像吃了一個沒熟的桃子,很澀,也有點苦,我說一聲再見就立刻轉頭回了房間。

我去洗手間洗漱的時候碰上了也來洗漱的林毅,他朝我笑了笑,我看了他一眼,卻笑不出來,而且眼裏突然就布滿了幽怨。林毅站在門邊看著我在洗臉,他漫不經心似地輕聲問了一句說,覺得怎麽樣?

我一直在心底叫自己忍耐著什麽都別說,但還是憋不住忿忿地說了一句“不怎麽樣!”!之後還想追加一句“我不喜歡!”想了想還是把話生吞下去了。林毅好像意識到了什麽,似乎不經意地把它給點了出來說,你好像不喜歡她?我一聽,幹脆一不做二不休,我說,是的!我雖然知道自己沒有資格也不該這麽說,但既然林毅問了,我就實話實說。可是林毅比我還幹脆地回答說我也不喜歡!我沒想到他會這麽說,我說既然不喜歡那你還跟她談什麽戀愛!

我不太明白林毅的意思,但聽到他說不喜歡,心中還是得到了一點饋贈般地愉悅了一些。

林毅馬上反駁說,誰跟她談戀愛了?難道她來了我把她趕走嗎?他說的時候,似乎心裏有難言的苦衷,他接著像是一個領導在讚揚自己的下屬一樣評價陳然說,她也真有本事,兩個月不到,就能搞得所有人都知道我在跟她談戀愛!好像要逼著我就範!我說那你還不是就範了?我這樣說自己都不知道是在同情還是在譴責林毅。

林毅馬上果斷地說不會的,過段時間她就會發現我

不是她所要的那種人,就會自動撤退了!林毅對此似乎胸有成竹,仿佛他已經結束了一場自己不願參與的糾葛而終於脫身的輕鬆。我情不自禁地笑了,為林毅的神情,也為這樣的結局,如果這個結局能到來的話。

 

每天在學校的日子過得還算充實,我繁忙卻認真地工作著,甚至有時能忘記了自己的身世。我認真地備課、上課,回到家盡情地看書,我利用一次到省城觀摩交流的機會跑到省城最大的書城買了一大包書背了回來。那都是我喜歡的名著和詩集,林毅那天看到我在麵對著一本詩集發呆時曾驚喜地駐足良久,後來他隻說一句你本來就應該喜歡詩的,你的氣質就像一首詩!林毅的話讓我感動了好久,我把這當做是對我最好的讚美!很多天都沉浸在這份讚美的幸福回味中。本來我就認為這世界上沒有幾個人能真正理解並欣賞我,而林毅就是,且讓我遇上了。我把這當做是上天特別恩賜的幸運。

我的快樂,李東平自然是看在眼裏,他再一次提出了結婚的要求,已經到了十一月底了,按照林可說的也應該是時候了。李東平說就安排在元旦吧,我還是無以回答,但我又清楚地知道兩家的關係,我不能夠拒絕的。可是要嫁給他,我真的沒有準備,也沒辦法做這樣的準備。猶如讓幾乎從不跑步的人去參加一萬米長跑比賽,而且還必須要拿冠軍。

那個星期六的上午,李東平像拍青春偶像劇一樣提著一大堆東西穿著西裝革履鄭重啟事地來到林家談結婚的事,我看了禁不住要笑,在李東平還沒有說什麽之前我就把他拉到林可的房間,我叫他不要說,我說你說了我也不會答應的。李東平忙問為什麽?說是不是經曆了那件事我已經變心不愛他了。我當時突發奇想,想試探一下如果我提出分手他會是什麽樣的態度,於是我就答應說‘是的’。結果發現李東平並沒有暴跳如雷,而是冷靜地問我是不是真的?我似笑非笑地說了一聲‘是真的’。隻見李東平默默地坐了一會兒就告辭走了,堅決不在林家吃午飯,我攔都攔不住。林媽媽問李東平是怎麽了,我說跟他開個玩笑生氣了,怕林媽媽擔心,接著又安慰林媽媽說沒關係的,晚上或者明天就會好的。

晚上,我正在吃晚飯的時候,李東平的媽媽打來了電話,叫我趕快到陽光大酒店去一趟,說李東平喝酒喝得快醉死了。李東平媽媽的口氣很慌張,夾雜著強抑住的氣憤。我沒有見過李東平的媽媽,但從電話裏聽覺得她應該是一個冷麵人。

我聽完電話眼前一黑,我做夢也沒想到這個李東平會這樣做。放下筷子站起身跑回房間換了衣服,拿了包就準備往外走,林媽媽更是著急,她說我上午看李東平那種樣子走掉就有點擔心,你還說沒事,現在事情來了吧?我沒有答話,慌慌張張地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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