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紅在路上

嶽紅:女,江蘇籍作家、詩人,畢業於南京大學中文係。出版過《零落一地的風》等個人文學著作八本。現居北京,致力於佛教文化傳播。
正文

不 能 說 出 來(長篇連載 9)

(2017-03-17 00:24:41) 下一個

微信公眾號:   http://d.xiumi.us/board/v5/2O29B/31165673

——9——

   門外的繼父像幽靈一樣站在那兒,看到我出來,過來要

拿我手中的包說,我送送你吧!

我像甩肥皂泡一樣甩開他的手,狠狠地盯了他一眼,就

頭也不回大步流星地走了。

畢業的時候我去接你!繼父在我的身後高聲叫著,聽上

去像是一個慈祥的父親深沉的關懷,讓我懷疑我的背影正在跟他依依惜別似的。

 

回到學校已經是深夜了,宿舍裏還沒有一個人。她們都

去為自己的歸宿奔波去了,當然也有的回家跟父母商量去了,她們都需要選擇,不像我別無選擇。一個人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我的宿舍樓靠近路邊,因此路燈昏黃的光暈靜靜地步入窗戶照在天花板上,也不離不棄地陪伴我整整一夜。通過與天花板一夜的對望,我對天花板充滿了敬意,它的沉靜讓我自愧弗如。

我和空蕩蕩的房間一起廢寢忘食到次日下午,我還是頭昏昏的,不想起來,還想繼續躺下去,似乎這樣躺著就能一直躺到世界的盡頭,而那終點處一定有現成的答案在佇立守侯我。陳康沒有來找我,這我已經想到了,雖然在躺著的這段時間一直悄悄地潛藏著期待,這一點我沒有隱瞞過天花板,這也是基於對它的信任,我覺得它不會嘲笑我。

樓下傳達室的阿姨又細聲細氣地打電話上來,她每次打電話都是這種嬌媚的聲音,從電話裏聽總會誤以為她是一位“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美女,根本無法與她是半老徐娘且有著粗腰挺腹的臃懶體形對上號。阿姨嬌媚地說樓下我們班的班長叫她打電話,臨時通知3班的同學到階梯教室去開個會。我知道是陳康,他已經不屑於對我說話了,盡管隻是一個通知。

    我強打精神起床,梳了梳披肩的長發,然後又到公共洗手間去洗了臉。眼睛還是腫得像金魚眼,幸好有眼鏡遮擋一些,不至於讓人一眼就能看得出以為我是在夜空遨遊的蝙蝠。下樓剛轉過牆角就碰到了陳康,陳康是少有的一個人,平時他都是跟同宿舍的同學一起去教室的。我一下子竟然不知所措起來,本能地想逃避。陳康也沒有叫住我,而是跟我保持一段距離默默地往前走。

   我和陳康都非常不自然地走著,一直走到階梯教室兩個人都沒有說一句話。後來,碰到一個我同宿舍的同學謝莉莉剛去逛街回來,看到我匆匆地往學校走,就問我什麽事,我說是臨時通知開會。謝莉莉看著走在我身後的陳康像忽然間變得聰明了起來。她指著我問陳康說,班長,是不是真的開會?還是你想約她啊!

真的是開會,班主任讓通知的。陳康顯得有點無精打采,失去了以往的活力,但他的口氣還是很認真且不容置疑。

謝莉莉挎著我的胳膊一起往教室走去,我突然感覺自己一下子得救了,我跟謝莉莉默默地並排走著。

   

因為是臨時通知,班主任來了之後發現開會的同學還不到一半就叫大家晚上跟同宿舍的同學都相互轉告一下,明天上午再開,然後就宣布散會了。班主任走了之後,同學們都圍著陳康問到底是什麽事情,直接說了不就得了嘛,把事情相互轉告不是更簡單?

陳康懶洋洋地說他也不知道。然後一直坐在那兒,等到看見我離開教室才起身也跟了出來,看來他一直就是在等著我。

從階梯教室到中文係教學樓之間有一片小花園,裏麵栽滿了花草樹木,沿著花園的對角線鋪了一條窄窄的石板路。平時,我從教學樓去階梯教室上大課的時候都走花園中的這條路,我喜歡校園中的這一方小天地。

跟在後麵的陳康一把拉過了我,惡狠狠地說,你就沒有什麽話跟我說嗎?你可耍弄了我三年的感情!陳康說起話來就激動了。

我咬住嘴角,眼裏是長遠的悲哀之後的空茫。

也許,在當時,我這樣的空茫在陳康的眼裏再也不是詩意,而是讓他作嘔了。從他鄙視的表情,我感覺他要是看我看得時間再長點就會隨口吐上一口唾沫,並順便踏上一腳。他催促著說,別裝出一副淑女的樣子,我昨天就知道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淑女了!

我還是沒有說一句話,也沒有流淚,從昨夜到現在,我的眼睛裏早就是沙漠了,連一點霧都不起,甚至心也全部沙化了。我隻要看一眼陳康的眼睛,就可以想象繼父說了什麽,我能夠想象也非常理解陳康的憤怒和傷痛,我覺得自己已經沒必要說什麽了,況且我也不願再揭一次自己的傷疤。那是我這一生永遠都不想撩起來讓任何人看的傷疤。

我突然想到錢的問題,我不知道自己那一瞬間為什麽會想到錢,也許覺得我跟陳康之間隻有錢的瓜葛了。我說那一千塊錢我會盡快還給你的!

陳康以閃電般的速度回應了我,好像我的話砸進了汙水溝,如果不趕快跳開,激起的爛泥會噴到他的身上。他說,不用!被你拿過的錢我都覺得肮髒!你跟你繼父好好地過吧!我隻想跟你說一句話,你跟你繼父之間是什麽樣的無恥跟我無關,但你耍弄我的感情就是卑鄙!知道嗎?我希望你從此在我的眼中消失掉,我這輩子都不願意再見到你,絕對不要!陳康斬釘截鐵地快速說完這串話就大步流星地轉身走了。全然不顧他斬釘截鐵之後的碎屑都撒到了我正在流血的傷口上。但我並沒有怪他,盡管我的心因不停的痙攣而酸痛。我感到非常虛弱,仿佛整個身體像一座被剛剛爆破過的老樓,轟然倒塌隻是幾秒鍾之內的事。我不知道自己之前是否對陳康還抱有一線的希望,但剛才陳康的幾句話像千斤鐵錘,把我的心錘成了粉末。陳康後來回憶起這件事的時候他說他一直內疚和不安的就是他對我說過的這段話,他說他後來幾乎看懂了我的傷痛,特別是我殺了繼父之後,他明白了更多,可是再也找不到我了。甚至以為我已經離開人世。

 

我慢慢地踱到一棵樹下,任身體整個依偎在樹幹上。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回宿舍樓的。當我終於走到宿舍樓傳達室時,傳達室的阿姨被我失魂落魄的樣子嚇壞了,她扶住我讓我坐在靠窗的長木椅上,然後打電話給我宿舍,讓我宿舍的兩個剛回來的同學都下來。打完電話,阿姨望著我,眼神充滿了憐愛,跟她的胖身材和年齡特別協調。她小心翼翼地問我,你已經知道了?

我像是已經歇了過來,也感覺有了點力氣,但阿姨的話讓我非常奇怪。我問她說我已經知道什麽?阿姨說就是你媽媽自殺的事啊!我一聽,嚇得完全清醒了。我不停地核實阿姨是聽誰說的。說實話,對於媽媽的自殺,我冥冥之中總覺得是遲早的事,自從那天在家裏她總是對著我和陰間的爸爸自說自話,我就有這樣的預感,就像笑話裏那位神經衰弱老先生在等待深夜的第二隻靴子。我當然不是希望媽媽死去,但我知道我沒有能力阻止媽媽自殺,我本來心底唯一的奢求是希望媽媽能等到我有能力接她出來。然而,媽媽終於沒有等,也許她對我也已經不抱希望了。就像對我那獨自旅行陰間的爸爸不抱希望一樣。

阿姨又恢複了正常聲音告訴我,說我家裏剛才打電話來找我,聽說我不在,就叫她轉達,讓我馬上回家!阿姨說這些的時候很心疼也很專注地看著我的眼睛,仿佛在期待著我悲痛欲絕的淚水。但是顯然我讓她很困惑,因為我沒有流淚,也沒有悲痛欲絕,隻是覺得自己這棟爆破過的舊樓終於搖搖晃晃地倒了。

阿姨及時地扶住了我,這時的我有點像聽故事的孩子追問“後來呢?”一樣追問阿姨,我媽媽死了嗎?因為我突然間感到我不能失去媽媽,在這個世界上,她是我唯一的親人了,我不能失去她,絕不能。

阿姨當然知道這樣的消息一般不會隨便通知的,她不認為有人對我搞惡作劇,於是她催促我快點回家看看。

這時,我同宿舍另外兩個同學也下來了,像接一件衣服似地從宿管阿姨的手裏把我接過來,然後又提一瓶水一樣把我提到車上送我去了車站。本來吳秀君要一直把我送回家的,被我拒絕了。說不清是出於一種什麽樣的心理,仿佛一個貪心的人不讓別人分享自己喜歡的食品,我把那悲傷當作沐浴液來把自己整個浸泡在裏麵,卻不願噴灑一點到別人的身上。細究起來,也許我還是不願意被人看到我那樣的家和我跟繼父之間的那些恥辱,那是害在我心上的膿瘡,碰到了就會感染、發炎。

 

盡管坐的是特快列車,回到家還是到了深夜。這使我想起了前幾天回家的情景。僅僅兩天之隔,竟然就體會了一遍“物是人非事事休”的寂寥意境。

媽媽安靜地躺在血泊中,警察剛走,已經確認是自殺,是用針線籮裏的剪刀刺穿了喉管和動脈血管,房間裏幾乎所有的家具物件上都濺上了血跡,像是這些東西都跟我媽媽搏鬥扭打過,而最終還是我媽媽敵不過而倒下了。我坐到媽媽的身邊,抱著媽媽的屍體,說不出一句話,事實上,那一刻我無話可說,媽媽已經涼了,我因急促行走,汗在不斷地往下流,一直流到媽媽的身上,稀釋了媽媽的血,致使媽媽身上本已快要凝固的血又繼續蠕動起來,好像我的汗水促使媽媽的生命作最後的掙紮。裴大媽一定誤認為那是我的傷心淚,她開始勸我不要哭,一邊勸說著一邊試圖拉開我,可能我抱著媽媽的屍體讓人毛骨悚然,但我一點都不覺得,相反卻因為抱著順從的媽媽而感到充實和安全。媽媽終於可以停止她的悲傷和毫無用處的詛咒了,這對媽媽算不算是一種解脫呢?

可能媽媽的徹底沉默感動了繼父,繼父也終於難得地沉靜下來,而且似乎那一瞬間連淫邪都跟他暫時分別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輕鬆和滿足,也許還有喜悅的暗流在他心底流動呢。他若有所思地坐在一把椅子上抽煙,仿佛媽媽的死是他勝利的果實,他坐在自己取得的成績麵前,不知道是不是思考著是與別人分享還是思考與誰分享呢。

 

到了深夜,我在裴大媽的幫助下給我媽媽擦幹淨了身體,換上了一身已經多年沒穿的衣服——自從癱瘓以來,媽媽幾乎都忘記了以前曾經有過的衣服。我沒有按照裴大爺的吩咐燒掉媽媽的衣服,而是把她能穿的衣服都套在了她的身上,最後,在客廳的地上騰出一塊空地,在上麵放了一張席子,就讓媽媽平穩地躺在上麵,等著第二天殯儀館的車來接去火化。

忙完了一切之後,萬籟俱靜的夜蔓延到了媽媽趟著的客廳。裴大爺和裴大媽還有另外一些來看望的鄰居們都走了,房間裏隻剩下了我和繼父,我跪在媽媽的遺體前,端詳著媽媽的遺容,一隻蚊子飛來飛去,不時停到我媽媽的臉上,還沒等我用手去驅趕就又飛走了,也許它也知道我媽媽的血已經不能供它宵夜了。我的心裏在滔滔不絕地跟媽媽說著話,但媽媽像對我很生氣一樣,板著麵孔閉著眼睛再也不搭理我。我沒有怪媽媽,心裏還在不停地對她說。我說我知道你為什麽要死,你是要你這個女兒毫無牽掛地走,我非常清楚,但你的如意算盤打錯了,現在已經沒有跟我比翼雙飛的人了。

繼父在屋裏走來走去,好像有一個重大決定要等待他去取舍。走到最後也許下了決心,他突然來到我身邊,要拉我起來,我毅然地甩開了他的手。我已經說不清楚有多恨眼前的這個人,如果可以,我相信我會咬他幾口。看著他我就總會對上帝感到忿忿不平,為什麽明朝那個令人景仰的袁崇煥所遭受的千刀萬剮之刑沒有用到我的繼父身上?

繼父看著憤恨而傷心的我,似乎從他那粗大的手指縫裏漏出了一點惻隱之情,他攤開兩隻手安慰起我來了,他說我也知道你媽媽的意思,她想讓你無牽無掛地走!所以你就不要太傷心了,應該順你媽媽的意思,才能讓她瞑目。但是緊接著,裝了一天山羊的繼父還是迫不及待地露出了他的狐狸尾巴,他躊躇滿誌地說,可是我怎麽能讓你走呢?你是我的女人啊!

我轉身盯著繼父非常認真地對他說,你去死吧!我估計那一刻我的眼睛裏一定有火焰在燃燒。那火苗也許烤疼了繼父,他退後一步,然後臉上呈現出即將享受美食前的愉悅,好像那些火焰是爐子裏竄出來的,而爐子上正燉著一盆鮮美無比的羊肉火鍋。他的手像舉著筷子要去夾羊肉一樣在我麵前劃拉著說,我去死,我還沒有好好享受呢!現在正好,你媽死了,你來填房!那一刻,我想去扇他的耳光,如果麵前真的有一盆沸騰的羊肉火鍋我會毫不猶豫端起來全部潑到他的頭上。我說你自己還認識不到嗎?我媽就是你害死的!

繼父一聽這話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立刻顯得比竇娥還冤的口氣說,怎麽是我害死她?是她自己沒有福分過!

我說,是啊,跟你這種畜生在一起能有得活嗎?不過我告訴你,她活不成了,你也不得好死!

 

繼父當然不相信我的詛咒,他嬉皮笑臉地說,不是還有你了嘛!我說等送葬了我媽媽,就是死也不會再讓你見到我的!我很奇怪自己什麽時候有了嘴硬的毛病?真的有點像被人踩死的鴨子,死得那麽慘,嘴卻還是奇硬。對於繼父,我一向是教導自己就把他當作是廁所裏的蛆,我隻要注意不要走錯路,不走進有蛆的那個廁所就行了。後來我還針對我的這個壞毛病假設過,如果我不是那麽嘴硬,會不會就不至於激怒繼父,如果不激怒他,他是不是就不會當時就要強暴我,而我也就不用殺他了。我不知道結果會如何,但我知道事情不容我像晚會彩排一樣再來一次。

我咬牙切齒的這句話仿佛成了繼父正式比賽前的熱身,熱身之後,他的活力全部激起來了。他像天葬台旁看到了煙霧的禿鷲一樣扇動著碩大無比的翅膀猛撲過來,翅膀一邊滑翔還一邊說,你哪兒也去不了,你就得在家跟我過!繼父一把抱住我,瘦弱的我掙紮著,但顯然我的力氣太小,像小雞在老鷹懷裏的撲騰。

繼父抱緊胡亂掙紮的我衝到了媽媽的房間,又用腳猛地關上了門。他用整個一隻胳膊和手把我上身固定在床上,另一隻手去掀開我的裙子,撕扯開內褲。這個時候我才第一次認真地看繼父的五官,在此之前不論是出於畏懼還是憎恨,我從來沒有仔細看過他,他的臉竟是那樣的的寬大,像一塊四方的稻田,稻田裏最顯眼就數那高高隆起的鼻子了,它聳立得很有尊嚴和陽剛之氣,但他整個臉上或全身的陽剛之氣也到此為止。眼睛和嘴則像田壟間用以灌溉的三眼水井,這呈三角形排列的三眼井幾乎一樣大,讓我奇怪一個高大的男人怎麽會長著一張櫻桃小口的,害得我從此看見小嘴的男人就感到惡心。而那一刻因為激動又讓他臉上那一片稻田像是畫在紙上的畫,而這幅畫剛好被一陣風吹得皺了起來。正是這次被動的認真觀察,讓繼父那皺起來的五官永遠地留在了我的記憶中。

打皺的繼父開始解他自己的褲帶,看上去像是麵對擺放在麵前的美味佳肴,一邊舔著舌頭一邊迫不及待地到處摸索著抓筷子。可能是因為太慌亂,也可能他的褲帶無意中扣死了滑輪,任他怎麽折騰都解不開,迫不得已之下,那隻手隻好來幫忙,這樣我終於有了反抗的機會,我立刻起身想從旁邊逃脫,但繼父立刻又放棄解褲帶,而是再次騰出那隻手來攔住了我,被攔著半坐在床上的我突然看到了床頭櫃上針線筐裏有一個針錐,那是我媽媽年輕時納鞋底用的,後來不做鞋了就沒有用,但也一直沒有丟掉。我忙抓起針錐朝繼父刺去。

很巧,針錐像灌藍高手扣出的籃球,準確地刺中了繼父的眼睛,繼父痛得大叫一聲,一下子撒手放開了我,雙手護住正在流血的左眼睛。終於逃開了的我忙向門邊跑去,正要開門。疼痛中的繼父又突然猛撲了過來。一把抓住我的頭發說,小騷貨,你還想跑!好像我的頭發做出了讓他丟麵子的騷事似的。我疼得眼裏終於流出了眼淚,感覺是我的頭發要把我提離地麵,我攀援一樣也去抓頭發想使自己重回到地麵,我甚至忘了手裏還緊緊地抓著那帶血的針錐,繼父已經領略過針錐的威力,所以當它再一次出現,他的另一隻眼睛一看見就馬上放開我的頭發伸手來奪。好像是用針錐交換回了我的頭發,我竟然再一次逃脫,來不及感謝針錐就趕忙離開門往裏麵跑,卻無意中一腳踢起了落在地上的媽媽自殺的那把剪刀。我像見到救星一樣,以與剪刀一樣的速度跳到剪刀終於停下的牆角,慌忙拾起來緊握在手。

撲了空的繼父又一邊護著眼睛一邊橫衝直撞著衝向我。我因為有了剪刀的武裝頓時變得毫無畏懼,我警告繼父叫他不要再靠近我,但是我的話不但沒有阻止繼父的攻擊,反而起到了相反的作用,似乎鼓勵了繼父,他再一次以魚鷹捕魚的雄姿衝向了我,我也不顧一切地迎向他,雙手抓住剪刀使出所有的力氣——這瞬間爆發的力氣遠遠超過我平時的力量——向繼父刺了過去,頓時,繼父的腹部象剛打開了一道紅色的噴泉,血不停地往外噴。繼父慘叫了一聲之後更像發瘋的野獸亂抓亂撲。我也閉著眼睛像未經訓練就參加花劍比賽一樣地亂刺,繼父憤怒的喘氣聲和我的更為緊張的呼吸聲,還有我手裏的剪刀上下飛舞劃動空氣的聲音在屋子裏碰撞,最終在暗啞的“轟”的一聲之後,一切都安靜了下來。

我睜開眼睛,看到繼父倒在了血泊中,已經一動不動了。

我像看不認識的東西一樣看著手中正在滴著血的剪刀,仿佛它是深夜的不速之客,剪刀沒有搭理我陌生而驚異的目光,自顧滴著血,好像它剛走完長途在不停地出汗。順著它的汗看地上一片鮮紅,一股腥味也迅速擠進我的鼻腔,再看看房間裏的一切,我突然滿身顫抖起來,剪刀也在顫抖中掉落地上,像是剪刀終於擊敗了我。

大約隻遲疑了一秒鍾,逃跑的念頭突然像一聲巨響震醒了我。我慌亂地打開門來到客廳,也沒來得及洗手,顯然是慌亂得不知如何是好,一心隻想著早點逃掉。

打開客廳的大門,最後看了一眼地上媽媽的遺體,媽媽還是安靜而冰冷地躺在那兒,沒有指責也沒有誇讚我,事實上如果媽媽那個時候坐起來指責我或誇讚我我不會感到奇怪,因為我根本就不相信已經有人死了。當時我的腦子裏隻有一個結論:我殺人了,趕快逃跑!我沒有多看媽媽一眼,扭頭走了出去。盡管我當時就知道從此我再也看不到我的媽媽了,哪怕隻是冰冷的屍體。

到了樓下的樓梯口那兒我才發現自己的手上還有血跡,我本能地往衣服上擦,才發現衣服的前胸也是斑斑點點的血跡,像是剛剛摔倒正好趴在了顏料盤上。我想回去找件衣服換上,發現門已被鎖了,而我慌亂中竟忘了帶鑰匙。我隻能放棄換衣服,心裏想著用什麽辦法能把這些血跡消除,那一刻我甚至想到了偵探小說,可惜我看偵探小說太少,經驗可憐,唯一學到的就是沒有去自首而是選擇了逃跑,不知道是否應該解釋逃跑是求生的本能所致,但我相信逃跑一定是大多數人的選擇,我這樣說並不是為自己的卑微人格辯護,既然那麽多的偵探在夜以繼日地繁忙工作,就說明那些犯了罪的人沒有去自首,就像電視上整天都在廣告做女人挺好,那就充分證明有太多的女人不挺而又渴望挺起來。

我猶豫而茫然地走進了夜色。

這時,一道藍色的閃電掠過,天空頓時下起了大雨。

微信公眾號:   http://d.xiumi.us/board/v5/2O29B/31165673

[ 打印 ]
閱讀 ()評論 (2)
評論
jun100 回複 悄悄話 說不定沒死。。。正瞎眼胡說滿地爬呢
有一天我會 回複 悄悄話 繼父終於死了,解恨!作者文筆太好了,讚讚讚!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