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一篇名為《中國式相親價目表》的文章一經推送,便以十萬+的速度傳播。文章用可視化圖標展現了“中國式相親鄙視鏈”。處於相親鄙視鏈底層的是生肖為“羊”的群體,尤其是女性群體。中國民間有“十羊九不全”的說法,在口耳相傳之下,這似乎為古已有之的天命箴言。然而,沿著曆史長河溯源而上,看到的卻是截然不同的麵相。
“羊”字,古意通“祥”,有吉祥之意。《說文解字》曰:羊,祥也。其對“祥”有如是注解:“祥,福也。從示羊聲,一雲善,似羊切。”實際上,古代從“羊”的漢字,多具有十分正麵的意涵。“美”字從羊從大,其意為“甘”;“善”字從誩從羊,其意為“吉”。古時,羊、祥、善等字涵義相近。《春秋說題辭》載:“羊者,祥也;合三而生以養王也。”其先直言“羊”的意涵為“祥”,繼而由構字的角度切入,勾勒“羊”和“王”之間的聯係。西漢董仲舒在《春秋繁露》中盛讚羊仁義、孝順的品質。強調羔有角而不用,恰似為仁者;母羊哺乳時,羔羊必跪而飲之,恰似為知禮者。《雜五行書》中有“懸羊頭門上,除盜賊”的記載,可見羊具有驅魔辟邪的功用。
除卻吉祥的意涵,羊在古時亦具有很高的地位。《大戴禮記》對重要的五牲——牛、羊、豕、犬、雞,按貴賤進行了排序,羊次於牛,位列第二。
《左傳》雲:“國之大事,在祀與戎。”祭祀作為溝通天人的渠道,是國家首要大事。其意在感召天和,以降祥瑞;故而祭品的選擇尤為關鍵。隻有寓意吉祥且較為尊貴的物品、牲畜才可作為祭祀用品。“諸侯之祭,牛,曰太牢;大夫之祭牲,羊,曰少牢;士之祭牲,特豕,曰饋食。”隻有達到大夫級別,才能將羊作為祭祀用牲。古代亦有“五鼎食”的說法,五鼎食即為“牛、羊、豕、魚麋”,需達到諸侯級別才有此資格。《管子?形勢》中有這樣的記載:“山高而不崩,則祈羊至矣;淵深而不涸,則沉玉極矣。”山不崩塌,水不枯竭,便是有靈氣,故而可以烹羊設祭或是投玉求神。
此外,亦有羊製成的象征地位與身份的器物,為人熟知的有青羊方尊青銅器等。
古之羊寓意吉祥、身份尊貴,有時亦和治國之道相互關聯。《漢書?卜式傳》便記載了這樣一則小故事。漢與匈奴齟齬,河南人卜式捐獻一半家財支持邊防事業。皇帝看到卜式的愛國熱忱後,欲封他為中郎,卜式不授。君主便請他牧羊。一年後,羊健壯且多育。皇帝稱讚其牧羊的成果,卜式道:“非獨羊也,治民猶是矣。以時起居,惡者輒去,毋令敗群。”皇帝驚歎於卜式的言論,請他管理人民,後又任他為相。牧羊與治民有相通之處,牧羊的契機,為卜式掀開了政治生涯的新篇章。
那麽,象征吉祥、地位尊貴的“羊”是怎樣被妖魔化至“十羊九不全”的境遇呢?陳昆麟認為“十羊九不全”原為“十羊九福全”,口耳相傳時將“九福全”傳成了“九弗全”,進而變成“九不全”。這樣的誤傳本身並未引起很大的社會反響。他認為“十羊九不全”的大麵積流傳始於清鹹豐年間。由於慈禧屬羊,民間反叛勢力出於政治造勢的目的,有意借此進行輿論宣傳。然而,陳先生並未給出明確史料證明其論斷。翻閱晚清民國報刊,1913年《自由雜誌》第2期,刊登了一篇小說,塑造了一名屬羊的姨太太形象,小說如是描述:“形體風騷、貫害群內、堂時有勃谿聞,老奴偏愛腥膻味,嫡庶常綱太不分。”已然可見,對於屬羊女性的負麵闡述。1939年1月18日和1940年3月29日的《申報》內容均提及了慈禧屬羊的相關內容。或許“十羊九不全”確為輿論宣傳,屬羊的女性實為政治造勢下替罪羊也未可知。
事實上,“十羊九福全”也好,“十羊九弗全”也罷;說到底僅是一屬相,別無他意。《莊子?雜篇?天下第三十三》有言:“犬可以為羊”。“犬”與“羊”的差別僅是命名不同而已,犬可以為羊,羊亦可為犬。由是觀之,“羊”的祥瑞論、災異論多屬主觀建構的產物。福兮,焉知非禍?禍兮,焉知非福?福禍總相倚,本是常態,無關屬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