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廠裏的八爺(故鄉之六)

(2022-02-25 07:50:31) 下一個

工廠裏有個小老頭,讓我一進廠就印象深刻:身高不足一米五,尖下巴並兩頰深陷,額頭上堆滿道道波浪形皺紋,象極了《西遊記》中孫悟空的臉。雙眼卻不似孫悟空明亮、小於常人一半,給人以混混噩噩的感覺。他體形也特殊:有著發達但畸形的胸肌(中間凸顯一大塊),上肢如猿、明顯地比下肢長很多,而且雙臂始終下垂半握,令人怎麽看都象是孫悟空再世。工廠的丁書記對我們大聲說道:這是“八爺”。我們就一齊跟著叫“八爺”!八爺隻是似笑非笑的點點頭,隨即就跑開去了。

 

後來我們與他漸漸熟悉:他終身未婚、是開廠的元老之一,但從不賣老,做事比我們小徒工還勤快。到了夏天,他整天赤裸著上身,僅穿一件長到滕蓋的灰黑色短褲、腳穿一雙海綿拖鞋,腰間束一根很寬的皮帶,上麵引人注目地扣著一隻大大的皮製錢包。他做的大多是雜事,不分工種也不分部門,隻要是有頭臉的人一喊,就忙不迭地幹活,所以廠裏到處是他忙碌的背影,如為食堂踏三輪車去買菜、拉板車搞廠內運輸和夜間值班守衛等。閑暇時喜歡找個地方一坐、閉眼打瞌睡。

 

他的人緣極好:頭頭們都喜歡叫他做事,因為他一不講條件二做得認真;小徒工們也願意和他閑聊,因為可以知道不少廠裏的事情;婦女們願意找他開玩笑,因為這個老“童男子”也特別喜歡與女人打打鬧鬧;一般工人也都跟他關係不錯,因為他對任何人沒有利益方麵的競爭威脅。全廠上下都叫他“八爺”。有人說,他是眾人的“八爺”。

 

文革中時興憶苦思甜。有一次,新來的褚書記不知聽誰說起,“八爺”是個放牛娃出身,根正苗紅,事跡很多。就一定要目不識丁的他上台演講,這對他可是個天大的難題,遠比幹重活還要難。他瞪著一雙混濁的小眼睛,反複推辭;可越是這樣,書記勸駕得越起勁,群眾也跟著起哄。不得已他上了台,既不激動也不緊張,就是嘴裏喃喃不知所雲。台下的職工們都在耐心等待著看笑話。主持會議的褚書記一看不對頭,隻得根據事先的了解,自已替八爺訴說一番。大意是八爺生在農村從小父母就去世,被迫到地主家當長工放牛,過著不如牛的生活。由於活多休息少,常常站在那裏放牛時,就不知不覺地睡著了。又怕牛跑掉,隻能將牛繩拴在自已的手臂上。等等。書記說一聲“將繩拴在手臂上”,八爺也跟著說一聲“將繩拴在手臂上” 。書記又提高聲調說一聲“回去還挨了一頓毒打”!八爺也木然地跟著低低說一聲“挨了打”。大家在下麵憋住笑,裝出認真聽的模樣。書記知道戲演不下去了,也終於笑說道“到此結束,散會!”。於是,大家都心滿意足地回到各處幹活。

 

其實,他並不糊塗。記得有一次工人間爆發一場激烈的吵架,他不象其他人、無意去做看客。風波平息後,他似乎對我說也似乎喃喃自語道:還不是為了那“嗒嗒子”!(我們那兒的俚語,如銅錢那樣碰撞出的“嗒嗒”響聲,意思指為了錢)。

 

我曾在工廠的簡易宿舍住過幾年,他也是以廠為家、一直住在廠裏。他對我這個鄰居和小年輕多有照顧,我心存感激、但一直無緣去探望。前幾年回家探親,向老同事打聽他的情況,得知以高齡過世,晚年境遇尚好,可謂好人一生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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