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是我家鄰居芳的同學。那年她們四年級,芳經常去勤家玩。然後回來在我們幾個小一些的孩子麵前誇耀勤家有多好玩,什麽彩色的小燈,會放音樂的小房子,電動火車,…,當時四舊早已掃蕩完畢,這些明顯帶有資產階級色彩的東西是很少見的,我們是既好奇又羨慕,對勤也就多了一份特別的關注。
勤給人印象就是特別白,以至頭發眉毛都好像淡淡的。寬寬的額頭,瘦瘦的鼻子,薄薄的嘴唇。個子比同齡人高,有點鶴立雞群。說話輕聲細語,和嘰哩哇啦的瘋丫頭芳正相反,也不知道她們怎麽玩到一起的。勤有個上幼兒園的弟弟。爸爸是一個研究所的工程師,媽媽在醫院工作。勤家離我們不遠,是那種租界時期建的新式裏弄房子。除了勤一家,她爸爸的妹妹一家,也就是她的姑媽姑夫和二個更小的孩子也都住在同一幢房子裏,好像還有個阿姨。聽芳說勤的媽媽非常漂亮,但我從來沒見過。她爸爸倒是見過,一個帥氣儒雅的中年人。那一陣子經常看見他騎著自行車進進出出,好像很忙的樣子。
一個星期一的早晨,勤起床後,看爸爸媽媽房門關著估計還沒起來,就自己上學去了。弟弟也已被送去幼兒園。快中午時,突然有人來學校叫勤趕快回家,說家裏出事了。當勤回到家,家裏已擠滿陌生人。父母的房門大開,倆人並排躺在床上,但都巳被蓋上白布。原來她上學後,姑媽發現客廳桌上有一封給自己的信。打開一看,竟是哥哥的托孤絕筆。說是勤的媽媽因海外關係在醫院挨整掃廁所受不了,想脫離塵世。她爸爸覺得自已有負於妻子,因為她為他而留下來的,所以決定陪她一起去另外一個世界,希望妹妹和妺夫照顧自己的二個孩子。。。
其實在這以前就經常聽說有人自絕於人民。我們同一幢公寓裏有個老頭,據說文革前是出入巿政府的紅色資本家,突然就不見了。大人們竊竊私語說他跳海了,但這些對大多數小孩並沒有感同身受的震撼。勤的遭遇卻實實在在把周圍的孩子嚇傻了。就我來說,從此對生活多了一份恐懼,對所有的人多了一份懷疑。
後來幾年,經常在路上看到勤和她弟弟。因為不同年級,從沒有直接交道過。到勤上中學時,個子竄到了1米75左右,但是瘦得像紙片人。人愈發白了,沒有血色和沒有光澤,完全沒有花季的感覺。弟弟倒是長成了個英俊少年,看得出來將來是個帥哥。聽芳說勤的姑媽把勤父母的房間占了,而且對他們姐弟很苛刻。勤是省吃儉用,盡可能把所有的都留給弟弟。還說勤身體也有些問題,也不知道是先天的,還是營養不良或受刺激太深造成的。
再後來,芳嫁到國外做餐館老板娘去了,我也離開了那個地方。從此就再沒有關於勤的消息了。
後記: 由於年代久遠,當時年齡也太小,隻能記錄個大概。現在推算起來,這應該是1969年發生的事,整整五十年了。套用一下名人名言,為了忘卻的紀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