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錯
“艾韜”, 恍惚中聽到自己的名字, 不是宸曦的聲音, 艾韜茫然地四處張望。
“一個人愣神呢?” 解放已走到他的麵前。
“解放, 你好! 對不起, 還在 jet lag, 下午是最 miserable 的時候。” 艾韜連忙起身, 握手, 掩飾著自己的恍惚, 讓洋插隊的經典語病脫口而出。
“我定了個包間, 品茶敘舊, 趕跑你的時差。” 解放邊說邊走向前台。 好在解放曾是英語課代表, 還在美國進修過, 沒有挑艾韜的毛病。
艾韜隨著解放移到到一個僻靜的小包間。 解放看出艾韜的拘謹, 就先挑起話題。
“你可沒啥變化, 大街上碰到也認得出來。”
艾韜附和地笑著, 隻等著解放提起他們見麵的真正目的。
從解放那裏艾韜才知道宸曦工作後不久就結婚了, 和她大學時的戀人, 他不認識的。 婚姻沒過多久就進入勉強維持階段。 而後宸曦申請到美國讀博士, 她的前夫作為陪讀來了, 婚姻也進入名存實亡的階段。 就這樣直到綠卡辦好, 前夫也安頓下來後, 兩人才和平分手, 因為沒有資產和孩子, 離婚進行地很順利。 而後宸曦博士畢業, 做了博士後, 考上了住院醫。 沒多久查處患了一種非常罕見的癌症, 鼻腔鼻竇未分化癌 (sinonasal undifferentiated carcinoma), 然後是不到兩年的掙紮。 宸曦在美國的情況解放也就知道這麽多。
艾韜躊躇了一下, 還是提出了這四個月裏困擾著他的問題。
“在大學第三年開學的時候, 宸曦出了什麽事, 需要錢打點老師嗎?”
“可能吧。 因為上一個學期的事, 大家都或多或少卷進去了的, 隻是不清楚為什麽偏偏她被盯上了。 她好像也沒做什麽出格的事。 結果該是擺平了的。 好像沒有什麽進到她的檔案, 不然她也不會順利地考上研究生。 至於有沒有花錢打點, 花了多少錢, 我不是很清楚。”
這模糊的回答卻像一把鋒利的冰錐刺中艾韜的心。 大三開學不久他就收到宸曦的一封信, 問可否和他借兩百元錢, 因為在學校裏出了一點麻煩, 需要打點老師, 還說三個月內還清。 錢, 艾韜倒是有的。 暑假他打了工, 掙了三百元, 是母親的關係, 和送錢幾乎沒有什麽區別, 是他額外的零花錢。 可是讀信的那一刻他眼前浮起暑假裏宸曦講著她的男朋友的樣子, 滿臉熱戀中的幸福和美麗。 為何找他, 而不是她的男朋友? 這個念頭一衝上來, 就頑固地占滿了艾韜的腦子, 沒有留下任何再分析這件事的空間。 艾韜賭氣地寄了錢, 表現自己的大度, 和一封信, 來發泄他的失落和沮喪, 告訴宸曦不要再聯係他, 他也不再需要她的友誼。
沒多久, 艾韜就收到一張宸曦寄來的匯款單, 兩百元錢, 沒有一個字。 已冷靜下來的艾韜知道這是真正的終結, 失敗的表白後支撐他的希望終於被自己親手擊得粉碎。 艾韜默默地燒掉所有宸曦的信件和照片, 默默地退出了高中同學圈。
也許艾韜的臉色引起解放的關切, 她說:
“你不是她找的類型。 你和她無緣是最好的結局。”
雖然艾韜也清楚, 可還是不願聽到。 他知道自己天生缺乏, 也不會表達激情, 而那正是他渴望從宸曦那裏得到的。 他記得寫給宸曦最大膽的一封信也隻是寫到森林裏, 雪野上, 在一個小木屋裏, 能夠和心愛的人坐在爐火前, 喝茶, 聽雪融化的聲音。
和解放的相見是艾韜這次故鄉行唯一的一次探訪過去的努力。 艾韜都沒有動過去看望宸曦家人的念頭。 他最後一次去她家還是二十五年前的那個夏天。 那一片市區靠近市中心,應該已經被開發幾輪了。 而高中也沒有去看的必要。 從同學們直播的相識三十年聚會, 艾韜得知同窗三年的教學樓早就被替代了。 它如今是一塊銅質縮微浮雕, 靜靜地鑲嵌在校園中央的大理石地麵上。 這難不倒同學們和它和影的夙願。 艾韜很歎服他們的智慧。 同學們十個一組, 每人伸出一隻腳, 腳尖頂在浮雕的邊緣, 剛好完成圍繞浮雕一周。 同學們找到了幾棵參天大樹, 說還是從前的樣子。 盯著微信群裏的照片, 艾韜卻怎麽也想不起在哪個角落長著那樣的幾棵大樹。 他不想繼續徒勞下去。 艾韜知道自己成功地將高中的記憶擊成散落的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