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煙
一直在低頭爬坡, 為了學位, 工作, 身份, 家庭, 不曾側目曲徑兩旁的風景。 幸有賢妻相伴。 當然, 妻子不同, 她爬的是山。 暫停下來喘口氣, 回頭望望, 尋找寫著故事的腳印。 自然, 不會講給兒子聽。 我是在父親勵誌加恐嚇的故事中長大的, 親身經曆過聽者的痛苦。 父親苦出身, 一路爬山, 成家立業, 煙酒不沾, 自己和他人的勵誌事跡信手拈來。 可惜效果甚微, 我長成一個胸無大誌, 隨遇而安的青年。 報考大學時, 我選擇了遙遠的南方, 逃離了父親的諄諄教誨。
從東北來到南方, 大學的第一年, 懂得了酷暑嚴寒的真正含義。 對酷暑還是有些心理準備的, 因為那座城市是四大火爐之一。 而嚴寒, 完全沒有準備。 東北的冬天, 屋外天寒地凍, 屋裏卻溫暖如春, 至少我長大的軍隊大院的供暖有這樣好。 而這座享有火爐美譽的城市, 在冬天就是一個巨大的冰窖。 雖然氣溫大多時候勉強維持在零度左右, 可是濕冷的空氣, 能滲過禦寒的衣服, 滲過皮膚, 滲過血管壁, 溶進血液, 通達全省。 雪上加霜, 當地的室友從濕冷的空氣中呼吸到清新, 無法忍受長時間門窗緊閉造成的汙濁, 每日必定開窗通風。 就這般, 在大學第一個冬天, 我第一次生了凍瘡。
雖然冰窖般的冬天帶來種種不快, 這座城市也有它好客的一麵。 入學沒多久, 班上的生活委員分發這座城市的見麵禮, 煙票。 童年的記憶裏有糧票, 肉票, 布票, 可是改革開放的春風早把這些票吹得無影無蹤。 煙票還是頭一回看到。 當地生產本省人引以為豪的香煙。 作為福利, 市政府每月發給每位成年居民一張煙票, 可以平價購買兩包這個牌子的香煙。 平價比市場價每包便宜約一元錢。 這個福利也包括在該市就讀的大學生。 就這般, 我第一次買了香煙, 第一次吸了香煙。 班裏的老煙槍, 耐心地指導我們這些嫩娃們, 完成這莊嚴的成年禮, 被市政府認可的成年禮。 自然不同的文化和年代, 成年禮也很不同。 我現在生活的州, 少年們理想的成年禮該是酒精和大麻, 因為那才是成人獨享的禁果。
生活委員每個月都會按時分發煙票, 末了總附上一句, 如果不要就出讓給他。 煙票剛到手, 就有煙槍來問是否願意出讓, 還有本地的同學。 漸漸地越來越多的同學開始收集煙票, 包括不吸煙的外地同學。 謎底很快揭曉。 原來校門外小賣店從學生那裏收購煙票或煙票購買的香煙, 每一包香煙的學生的利潤是五毛錢。 在八十年代末, 食堂最貴的菜還隻要七毛錢, 收集煙票也算回報很高的勤工儉學了。 女生手裏的煙票自然成了緊俏商品, 也發展成男生接近他心儀女生的工具, 測試發展的前景。 煙票究竟促成了多少浪漫的八卦, 無從而知。
大學第一年的春天, 我迎來了煙票豐收的一個月。 年級二十多個班, 搞了個足球聯賽。 南方的城市, 又是醫學院, 聯賽的水平可想而知。 我的三腳貓功夫也足夠帶著我的班打進半決賽, 還一度坐上了校隊的板凳。 每場比賽前班上的女生都會懸賞煙票。 作為球隊的領軍人物, 我也就未作謙讓, 全部笑納。 正趕上把我帶大的姨夫慶生日, 我用煙票買了兩條煙, 寄去作為壽禮。 還好, 老人家八十高齡, 煙齡比我的年齡還長, 未曾染過肺癌或其他癌症, 對我是莫大的寬慰。
隨後的那個初夏, 在省府前的空地, 曾上演過絕食不絕煙的壯舉。 好在隻持續了兩天兩夜。 依稀記得, 圍觀的人群熱情高漲。 圈子裏席地而坐的年輕人, 除了固體食物, 各種冷飲, 熱飲, 用品, 都有熱心人捐贈。 當然香煙必不可少, 不是煙票指定的那種, 而是高檔的, 紅塔山, 雲煙, 還有那個名字和煙盒都是最美的阿詩瑪。 或是太久遠, 或是在喪失記憶, 現在回憶那短短的兩天, 總是很模糊。 戴著眼鏡和不戴眼鏡的年輕人, 一手拿著飲料, 一手拿著香煙, 間或故作老道地吸一口指間的香煙, 疲憊茫然, 望著圍觀的人群。 我吹開越來越濃重的煙霧, 想看個真切。 煙霧散去, 不再有圍觀的人群, 不再有喧囂, 隻有年輕人圍坐在綠油油的草坪。 暖陽下, 微風中, 他們長發飄飄, 嬉皮的麵孔, 嬉皮的裝扮。 他們分享著一隻手卷的煙, 陶醉著。 一個吉他手在彈唱
How many roads must a man walk down
Before you call him a man?
How many seas must a white dove sail
Before she sleeps in the sand?
Yes, and how many times must the cannon balls fly
Before they're forever banned?
The answer, my friend, is blowin' in the wind
The answer is blowin' in the wind
每次回憶那個初夏, 我都停在這首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