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櫻桃小溪——第六十三章 離別

(2017-04-03 07:42:23) 下一個

 

“瑤姐!”藍小夏和安淩菲衝在了最前麵。

“我今天剛回來,就想來看看你們。”林夢瑤緩緩站了起來。

將將四個月不見,林夢瑤卻像老了好幾歲,眼眶發黑,瘦的整個人臉都塌了下去,連鬢角似乎都多出了幾根白發。

藍小夏把一夥兒人請進家門,熱了幾道菜,開了一瓶酒,沏了一壺茶。晚飯吃的是格外安靜,似乎大家都各有各的心思。林夢瑤幾乎不怎麽吃菜,隻一杯杯地喝茶。每個人心裏都有太多的問題想要問,卻都不知如何開口。又是一片讓人心慌的寂靜。過不多時,還是安淩菲最先開的口:

“瑤姐,你這一走好幾個月,一切可都還好?”

“都好。。”林夢瑤微微一笑,眼圈卻紅了,“老趙。。。。老趙。。走了。。”

雖說是料想的結局,可聽到林夢瑤親口說出來,眾人心裏還是輕輕抽了一下。林夢瑤調整好情緒,緩緩道來:

“12月拉斯維加斯一別,我隨他去大峽穀,徒步穿越大峽穀是他畢生的願望,可是天不隨人願,那一段時間接連下大雪,大峽穀封山。

他等了幾日,心中鬱悶,說怎麽也要完成這個心願,便要自己獨自一人冒險攀登,讓我回去。我怎麽也不同意,說這麽大的雪要從峽穀頂端一路向下走到科羅拉多河畔,太過危險。他說他是已經快死的人了,什麽都不怕。我說那我陪你去,我們要死就死在一起,能和自己最愛的男人死在一起,我這一生也算沒有白過。他不同意,卻又執拗不過我,便說作罷,再等幾日看看情況。

他雖這麽說,可心裏早打定了主意要自己去攀登。一日早晨,我去房間找他,卻發現早已經不見了他的蹤影,他的登山包和戶外器具也都一並跟著沒了。我知道他是背著我起了大早,自己去登山了。我心急如焚,通知了國家公園巡衛隊後,隻身一人便先去尋他。

好在從山頂能一直走到河畔的入口隻有一個。那天下著大雪,地上又濕又滑,下山的路本來就又陡又窄,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摔下山崖,粉身碎骨。這麽惡劣的天氣,再加上他身體本來就虛弱,我生怕他出了什麽事,再也見不到他,心裏又氣又急。管不了許多,我一路小跑著下山,也不知道摔了多少次跤,臉上的淚水早已經凍成兩行冰霜。

我不能想象,如果真的找不見他那該怎麽辦。我知道人都有死的一天,他說自己時日不多了,我便也做好了和他永別的準備。可是離別之前,連一句道別的話都沒說,連最後一麵都沒見到,這會是我永遠的痛。

我發了瘋一樣的找他,一邊哭一邊喊著他的名字,我的聲音被湮沒在了呼嘯的暴風雪裏,我心放佛被挖空了,有那麽一瞬間,我覺得我真的永遠失去他了,或者他是我命裏的一場劫、一場夢,夢醒了一切就都好了。

就那麽跌跌撞撞,跌倒了再爬起來,走了兩個多小時。我看見前麵蓄水站旁邊的小草房子前麵,倒著一個人,跑過去看,是奇勝。

他暈倒了。

後來我才知道,他癌細胞早就轉移到了腦子裏,發作的時候腦袋疼得像是要裂開一般,隻能靠吃止痛藥。可他來美國時候太匆忙,藥帶的也不夠。那一天晚上藥吃沒了,他知道再也不能多耽擱,便在轉天清晨決定冒險走一遭。走到我撞見他的那個地方,頭疼欲裂,痛苦難忍,便暈倒在了那裏。

我找到他的時候也不知道他暈了多久了,我隻覺得他全身冰涼,可卻還有鼻息。暴風雪越下越大,我知道不能再那裏多做停留,給他暖了暖臉和身子,我把自己的圍巾和帽子都給他戴上,讓他的身體盡量能保持一些溫度。

把他背到我的背上,沿著下來的那條路往回走。

背著他走的時候,心裏百感交加。有一點幸福,又有點酸楚。幸福的是,距離上次我們有這麽近距離的接觸已經好多年了。他的腦袋倒在我的肩頭上,緩緩的呼吸吹到我的脖子根上,特別暖和。酸楚的是,他曾經那樣健康壯碩的七尺男兒,如今卻瘦到了這副模樣。厚厚的羽絨服裹在他骨瘦如柴的身體上,風雪似乎還能從縫隙裏吹進去一樣。

我背著他走了好久,鵝毛大雪落在了我的頭發和睫毛上,凍成了冰霜。我看不太清楚前麵的路,隻覺得一片白茫茫的,那景象神奇之極,純淨之極,我似乎產生了幻覺,覺得我們像是在一片混沌未開的新天地裏,那裏天是白的,地是白的,山是白的,海也是白的。整個天地裏隻有我們兩個,我背著他,走到了地老天荒。

我體力漸漸不支,神誌也有些不清楚,整個人倒了下來。我想我和他真的要死在一起了。這樣也好,一起奔赴黃泉,一起再去投胎。

再醒來的時候是在賓館的醫務室裏。巡衛隊的人說,找到我們的時候,兩個人身上蓋滿了雪,緊緊抱在一起,臉和手都凍僵了,可是卻笑著。

後來我和他回國了。他說他堅決不要去醫院,他不想在生命的最後時光裏躺在病床上,身上紮著管子。他要自由地離開這個世界。

他身體每況愈下,每天隻能靠吃大量的止疼藥過活,可他說他每天都過得很快活。因為有我。我們還住在之前結婚的那個公寓裏,公寓裏還和我記憶中的一模一樣,擺滿了我們倆的照片。我們每天拉著手去菜市場買菜,一起做做飯,下下棋,讀讀書,傍晚時分再出去走走。有的時候他身體狀況稍好的時候,我還會開著車帶他到近郊玩一玩。那段日子特別寧靜,我甚至認為他好了,我們會永遠這樣平靜地過下去。

可該來的還是會來。三月底,他頭疼地難以忍受,止疼藥已經不管用了。他疼得把自己的胳膊抓得血跡淋淋,深夜的時候他疼得實在難忍,隻能咬著被單嘶吼。我哭著要帶他去醫院,他也哭了,求我不要。我說我不忍心看見你這樣,我隻想讓你好過一些。後來他還是同意了。

他走的那一天精神特別好。我們說了好久的話。

我問他如果有來世,還會不會記得我,他說一定會。

他說瑤瑤,你要好好過完這一生,不要牽掛我,若有來世,我們必定還會再相見。我會在那奈何橋頭等你。我定不會喝下孟婆湯,我會跳下忘川河,等待千年,再去尋你。

我哭了。他輕輕抹去我的淚水,拉著我的手說,此生能死在你懷裏,足矣,足矣。

那天下午,他便安靜地走了。”

講到這裏,眾人沉默許久,放佛都一起經曆了一生一世的起伏,覺得特別沉重。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君恨我生遲,我恨君生早。

這一世的情和債,也隻得等下一世來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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