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草西
山有木兮木有枝
第十七章
回到自己的座位，藍小夏夾著化妝包衝進廁所，拿出concealer先把自己昨夜喝酒加晚睡而有些水腫的黑眼袋遮了一遮，隨便塗上大地色眼影，描了描眉，便頓時覺得覺得自己氣色精神了很多。走了出來，倒上一杯黑咖啡，便打開電腦開始做沒做完的市場數據分析報告，一杯咖啡下肚，腦袋還是昏昏沉沉的，又想起來剛才會議上那一幕幕大佬兒們的針鋒相對，字裏字外放佛都有很多深刻的含義和隱晦的暗示，她卻搞不明白，懊惱自己對於美國辦公室政治的天真竟然到了有一點白癡的地步，又對自己工作兩年還無法fit in這裏的大環境而感到羞愧。
坐了一會兒發現工作完全沒有效率，便拿出手機發了幾條短信。第一條是給表妹的，問表妹第一天上課感覺怎麽樣；第二條發給汪琳，說今天Ethan來公司上班了，她想了一想，又打上幾個字“但他看起來氣色不太好，也許不舒服”，希望這樣能讓汪琳心裏舒坦一些；第三條發給何致遠，簡短表示感謝；第四條發給舒碧琪問什麽時候打算給那個她看中的房子下offer；第五條發給了許逸辰問他中飯有沒有帶；第六條發給林夢瑤，問她Jayden感冒有沒有好一點。轉念一想，她幹脆在微信上建了一個群，方便大家互相通信，群的名字就叫做“聖玫瑰的海漂兒們”。
“建一個微信群，方便大家下次組局兒。我們部門大佬今天部門例會上居然重點提點了和他非常不對付的Lindsey，並且把下半年工作重點項目交給了她。不知道安得什麽心啊。”
“三十六計中的‘無中生有’？”很快就有人回，小夏一看，是範正宇。
“暗度陳倉？”很快又有人回，這次是汪琳。
“釜底抽薪？”表妹施婷婷也回。
“順手牽羊？”舒碧琪回。
“欲擒故縱。”這次是林夢瑤。
藍小夏看著這整齊的回複，“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我看你們是三國殺玩多了吧！”安淩菲回道。“教授講課，像在聽天書，困！”
“那還不好好聽課？”施婷婷回。
“不是有你這個‘好學生’在我身邊嗎，回去可以‘開小灶’。再說，還有小夏姐的筆記呢。”安淩菲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聲音大的連講台上70多歲耳背的老教授都注意到她。坐在旁邊的施婷婷尷尬極了，忙用胳膊肘推了推她。
“什麽筆記？我也要一份兒！”汪琳短信一進來，安淩菲就翻了一個巨大的白眼兒，小聲和施婷婷說，“就知道什麽都得有她的份兒。”施婷婷忙和閨蜜說不要那麽小氣，“大家好，才是真的好。”施婷婷語重心長的說，安淩菲居然被逗笑了。
“今天早晨開組會，又有幾個項目bug，阿三同事是靠不上了，每次這種事兒都躲得遠遠的。又得加班，每次都得給丫們擦屁股，真憋屈！”範正宇發著牢騷。
“我們組倒是都挺照顧我的。組裏印度大叔大媽都挺提攜我的。”舒碧琪回到。
“那你是‘知人知麵不知心’，他們還沒露出本來麵目而已。”範正宇回。
“畫臉畫手難畫骨，知人知麵不知心！”藍小夏看到安淩菲打進來的這則短信就嗬嗬嗬笑了起來。
汪琳也笑的合不攏嘴了，發進一條短信，“親愛的喵喵，有的時候，我真的是驚歎於你神一樣的創造力！”
“有多遠滾多遠！”安淩菲紅了臉打到，知道自己又用錯詞兒了。
“致遠和逸辰呢？怎麽都不見他倆短信。”舒碧琪好奇問道。
“這兒呢，我在看各位短信。”安淩菲剛想回說何致遠在最後一排打瞌睡呢，便見何致遠短信進來了。
“逸辰常年手機找不到人。你們要有事情直接給他郵件還比較快。”藍小夏解釋道。
“逸辰人家是真正潛心學術。你們該去看看他那諾基亞翻蓋兒手機。倍兒複古！”範正宇調侃道。
藍小夏有點兒尷尬，前兩年許逸辰買了一個智能手機，用了幾個月就說這玩意兒根本沒用，還特別容易使人分心，便把這新手機扔進抽屜落灰兒去了，自己卻重新用起了自己那大學就開始用的破手機。按照許逸辰的說法，手機無非就是打電話，其他那些可以在電腦上實現的功能都是可有可無的。藍小夏當然知道他並不是不接受新事物，而是選擇性的決定堅持自己。可是給別人解釋起來，就麻煩了。剛想回點兒什麽，便見幾條短信進來。
“經典！”是何致遠。
“諾基亞，手機中的戰鬥機！”這次是汪琳。
“太cool了！我認識那麽多人裏麵唯一不用智能手機的！”安淩菲也回道。
“確實啊，給姐夫點讚！！”施婷婷短信也進來了。
“堅持做自己，就是最好的。”林夢瑤也回。
藍小夏心裏頓時感動又溫暖。身在異鄉，卻有那麽多可以互相鼓勵、安慰的朋友，確是幸事。
幾人又在微信群裏聊了好一陣兒，什麽學校旁邊有一家新開的餐廳第一周打折啊，什麽哪裏又有研討會可以免費蹭pizza吃啊，什麽周末如果不下雨可以一起去湖邊野餐、Kayaking啊。聊了好久，藍小夏一看表，快十一點了，才意識到自己一會兒又一個組會，還要準備幾個材料，忙扔下手機，開始專心看起電腦來。
十一點的組會是小夏的Analytics組每周一次的例會。也是讓小夏最頭疼的一個會。如果有meeting agenda還好一點，可以有的放矢，提前準備準備。但大多時候是沒有agenda的，全是一些非常籠統的討論，比如未來工作展望、過去工作中遇到的困難之後如何避免、和其他組合作中遇到的問題如何解決、市場數據前景分析，等等。很多時候大家你一句我一語，從這個話題飛快變換成另一個話題，再加上一些社會現象和時下新鮮事的評論，作為組裏唯一一個外國人的藍小夏，聽起來真的是非常吃勁。有時候她努力的聽好不容易有一個話題她聽明白了也有點想法，剛想發言，別人卻已經跳到下一個話題去了。
大多時候她隻是安靜地坐在那裏，來來回回看著組裏其他人的熱烈討論，手心攢滿了汗，心跳也加速，生怕有人突然問她一個問題，她根本招架不住。這種感覺讓她很苦惱，尤其作為一個說母語很利索、反應又快的人，平常在自己的圈子永遠是話題的領導者，可到了白人圈子，隻能坐在旁邊幹著急，這樣的反差有時候甚至讓藍小夏覺得自己要人格分裂了。可是能怎麽辦，她選擇了追隨許逸辰來到美國，她選擇了在這裏讀書，工作，這是他們自己選擇的生活，無論好與壞，幸福與痛苦，都得自己受著。
一個小時的煎熬終於過去了，藍小夏緩緩起身，看著聊得熱火朝天的同事們相繼走出會議廳，心裏憋得難受，就好像有幾萬句話憋在心裏又說不出來的感覺。歎了一口氣，便走了出去。
回到格子間，她的台灣同事Amanda溜過來問小夏去不去吃飯。叫上Mia，三人便走出辦公樓去附近的一家Panera Bread吃午飯。
藍小夏忙問Amanda她們今天早晨小組會開得怎麽樣，Amanda用手在脖子處一橫，翻了個白眼做出了一副要死翹翹的表情。原來Steffen交給Lindsey的project是下半年公司市場部的幾個工作重點中的一個，主要就是要引進一個新的product line 。
綠蘋果公司是做廉價運動產品發的家，主打的是學生市場，主要賣點就是產品相對便宜、產品設計更新快，適合大學生購買。但是產品線單一，和學生購買力不強一直是綠蘋果公司的軟肋，大佬Steffen是從競爭者公司被挖來的，最擅長進行品牌重建和產品重新規劃，所以剛來公司就意識到了公司產品線單一可能帶來的危險，便要求引進其他產品鏈分散危險。關於引進什麽產品鏈，部門裏也進行了很多討論，沒有達到共識，但現在Steffen給Lindsey布置的任務就是，他們要引進高端運動品牌，打開白領、金領市場。
Amanda連連哀怨地說這下後半年可沒有好日子過了，估計每周都得加班。藍小夏便寬慰她說這任務是很艱巨，但是如果一舉拿下來那可就是為公司立下了汗馬功勞，他們全組的人估計都得升職加薪。
“小夏，你是不知道啊，這可不是什麽‘不成功便成仁’的好差事，這差事是‘不成功便狗帶’了！”Amanda使勁咬了一口她的tuna salad Sandwich，連連搖頭。
“什麽狗，什麽帶？”Mia忙問。
“狗帶，就是go die。”藍小夏解釋道。Mia哈哈哈笑得捂住了肚子。
“真的，你們別笑。這新產品市場開拓本來就不是Lindsey擅長的領域，偏偏這女魔頭是個做事情要求完美的主兒，自己不擅長，還要求特別高，基本就是判了我們組死刑了。這日子沒法過了。”
“你們說，這Steffen到底腦子裏怎麽想的啊？如果真的做成了這個大項目，難道真要給Lindsey升職？他們倆不是一直不對付嗎。”藍小夏疑惑地問。
“Nope, he knows she will fail.”Mia往自己的沙拉上撒了點橄欖油，大口地吃起來。
藍小夏並不明白為什麽Mia說她一定成功不了，但是她相信Mia的話。Mia是已經在公司混了好幾年的老油條了，本身人脈也多消息也靈光，更何況她這個ABC從小就是在美國長大的，對美國本土人際關係和公司運作的理解都比她們要透徹很多。她還想再追問，卻看到陸續有其他同事也走進來吃飯，便作罷，心想哪天一定要向林夢瑤來探討一下這裏麵的門道。
三個人繼續聊著，Amanda說周末NORDSTROM有semi-sale她一直心水一雙SF的經典蝴蝶結鞋這次一定要買回來，Mia則說她新加入了一個mountain biking club，周末一般都去附近的山裏的野路biking，非常好玩，讓兩個小姐妹有時間也來參加。藍小夏則說一個mountain bike要四五千，比她第一輛汽車還貴，是有錢人的運動，她可消受不起。Mia則回說這是培養興趣愛好，比買鞋買包買化妝品可有意思多了，你們這些大陸來的Asian不懂。Amanda和藍小夏當然知道她並無惡意，便半開玩笑地說，就你這個香蕉人懂！Mia忙問什麽是香蕉人，倆人解釋就是外麵皮膚是黃的，裏麵的心確是白的。Mia哈哈大笑，說這個解釋好，居然慫恿兩人以後就叫自己“banana lady”，三人有說有笑，度過了歡快的午飯時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