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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中國教師在美國中學語文課堂的觀察和思考

(2016-10-24 01:44:27) 下一個

 

一位中國教師在美國中學語文課堂的觀察和思考

一位中國教師在美國中學語文課堂的觀察和思考

學生在教室裏讀書

科迪老師語文課上讀的10本書

今年上半年,我應邀赴美國佛羅裏達大學教育學院做了半年訪問學者。為了認識美國中學語文課堂的真實麵貌,我與美方學術合作者傅丹靈教授商量之後,在她的安排下,與佛大附中三位美國老師組成了一個研究小組。兩個月40多節課聽下來,加上與美國同行的接觸交流,我對他們的閱讀教學有了大致的了解和判斷。

1.他們語文課不用教材

在國內時曾聽到不同的說法,有人說,美國語文課不用教材,也有人說還是用的,實際情況怎樣,我想一探究竟。在傅丹靈教授主持的第一次中美語文研究小組會上,我見到了美方的三位老師珍(Jen)、科迪(Cody)和凱特(Kate),安排落實了聽課和研究的計劃。美國老師沒有辦公室,研討會是在科迪老師教室開的。吸引我目光的是教室中央的小桌,上麵滿是書,一摞一摞的,一共十種,熟悉的如胡賽尼的《燦爛千陽》、戈爾丁的《蠅王》、蘇薩克的《偷書賊》等,不熟悉的有戴維斯的《梅爾的戰爭》、麥考密克的《永不墜落》等。傅老師的博士生小董告訴我:這10本書是最近科迪上“戰爭文學”這個主題時指定學生讀的。不一定本本精讀,但至少要選讀其中若幹章節。看我對這些書這麽感興趣,科迪很開心,走到靠牆櫃子前拉開櫃門,哇,裏麵全是書!這都是為學生準備的!都是學生語文課要讀的書!

“那麽課本呢?”我問。“這就是課本啊!”他笑嘻嘻地回答。這就是他們的課本?我深受刺激和震撼!

一次,在凱特老師班上聽課,看見她辦公桌上擺著一本厚厚的《文學》(Literature),傅老師說,這就是他們高二的語文課本,但他們不用。為什麽呢?因為他們喜歡自主選材來建設自己的課程。後來,在研究小組會議上,我曾問過美國老師:“是不是美國老師都不用課本,而是自選作品當作教材?”三位老師認真地商量了一會兒,慎重地告訴我:也並非都如此。很多學校和老師還是用教材的,但是有追求的學校和優秀的老師一般都不用課本,而是自己選作品來教,帶學生讀書。

2.他們讀真實的書、完整的書

我曾與幾位美國老師討論過:為什麽不用課本而選用小說來進行語文教學?他們認為讀小說是讀真正的書、完整的書,對師生更具有挑戰性,可以更好地培養閱讀能力、分辨能力和批判能力,況且社會、曆史等學科上已經讓學生讀了不少非虛構作品(nonfiction),這樣語文課上就應該多讀虛構作品(fiction),而小說是典型的虛構作品。科迪老師說:“我不讚成用教材,是因為我覺得要培養學生的閱讀能力和欣賞能力,就應該讓他們讀‘真正的書’(real book)。”他開玩笑對我說:“你說哪一個成年人會去讀課本?你到咖啡廳裏能看到一個讀課本的人嗎?都是在讀與課本不同的‘真正的書’。”他又補充說:“我的班級就像一個社會,每個學生就是一個社會成員。學生應該讀‘完整的書’(entire book),才能更好地成長。”珍老師也認為:“小說是一種原生態的信息文本,不像語文課本,是經過加工和解釋過的,而且課本規定了教學內容和方法,比較死板,束縛也大,缺少真正閱讀的目的性……我要保護青少年幼稚的心靈,讓他們對社會上的事情有分辨力和批判性,有同情心和多元價值觀。”

兩位美國老師都提到“真實閱讀”“真正的書”“完整的書”,這也解答了我心中原有的疑惑:為什麽美國語文課堂在傳統經典和現代作品之間,重視甚至偏愛現代作品,我想,就是因為這些作品與學生生活更接近,更容易引發他們的思想共鳴,而且小說中多色調粗礪的社會生活畫麵以及對人性的深度揭示,可以提供思考的張力和探索的空間,讓學生聯係自己,有助於培養其批判思維,發展其獨立人格,這也是他們選擇圖書的基本原則之一。凱特老師解釋她此前帶領學生讀胡賽尼的《追風箏的人》和塞維爾《夜》的原因時就表示:“我覺得對猶太人大屠殺和阿富汗戰爭的理解,是學生成長中特別重要的兩件事,是值得我們去理解的東西,因此我才會克服困難把這兩本書引進我的教室。”

3.他們每學年讀5—7本書

美國中小學一個學年分為四個“學季”(quarter),每個學季大約9周時間,他們一般一個學季至少要讀一本書。珍給我看過她的學年教學計劃,她每個學季根據教學主題安排學生集中精力研讀一本書,常常會根據課時適當增加。比如她本學年度就帶學生先後讀了《銅日》《殺死一隻知更鳥》《崩潰》《局外人》,以及自選閱讀的一本小說。

根據多年的教學經驗,我當然知道她一年讀5本小說會遇到多大的困難。我也有不少疑問,比如,用多長時間讀一本書?都是在課堂上讀完的嗎?學生能讀得完嗎?如果不喜歡或者沒有讀完怎麽辦?等等。我發郵件給三位美國同行,很快得到他們的回複。

科迪老師:“學生的閱讀不一樣。有的學生一晚上就能讀一本,有的永遠都讀不完,我折中一下,一般3-4周讀一本。這不一定適合每個學生,所以我班上有的學生是課內讀,有的學生要課內課外結合起來才行。我選這些書首先是因為我們喜歡,也與流行文化的取向有聯係,我還讓學生選他們自己喜歡的書。一般沒有多少學生完不成,就是完不成,至少他們也已經知道書中基本的意思(idea)。實在不行,我讓他們聽朗讀版或者參加小組討論。如果有人不喜歡又找不到自己喜歡讀的,我就告訴他們:學會讀書也是一個人成長的過程,成長就要學會接觸一些不太感興趣的東西。”

凱特老師:“這個學年我們班級讀了7本書。一般在學校裏課堂上讀,有時也會帶回家讀。大多數學生完成了,也都寫了讀書筆記。學生不喜歡班級統一規定的書,我就多提供幾本供他們選擇,因為我也並不喜歡所有的書,當然不能指望學生都喜歡我選的書。學生閱讀遇到困難,我就讓他們去看參考書,或聽朗讀版,給他們提供一些幫助。”

在一次中美研究小組會議上,我又追問他們:“你們三個人少的每學年帶學生讀5本書,多的讀7本。美國學生一學年應該讀多少本書?課程標準中有沒有統一的要求和規定?”“NO!NO!從來沒有聽說過!”三位老師一邊搖頭,一邊幾乎異口同聲叫了起來。“很多人不讀書,就是讀課本。中學沒有讀過一本完整的書!”珍老師憤憤然補充說。

4.他們閱讀中重視細讀、批判和探索

傅丹靈教授把他們的閱讀教學概括為“主題式研究型小說閱讀”。首先是“主題式”。無論是珍老師的“殖民主義文學”,還是凱特老師的“個人成長”,抑或是科迪老師的“正義感、反歧視、多元文化”,都圍繞著教學主題展開,教學主題為小說閱讀提供了研讀思考的立足點和聚焦點,提示了學習的重點和方向。第二是“研究型”。閱讀的過程是研究的過程,是麵對閱讀中真實的問題、互動互助、質疑探討、形成新思想的過程。在這樣的閱讀中注釋是研究,討論是研究,做海報是研究,最後寫大作文還是研究。第三是“小說閱讀”。他們以小說為基本閱讀對象和教學載體,借助小說開展讀寫活動,通過閱讀研究提高思維能力,讓學生發現自我,質疑社會,認識人生。

他們重視文本細讀(close reading),常用做注釋、填表格等方法梳理情節,把握細節,深耕文本。做注釋(annotation)類似於我們的批注評點法,就是把對原文關鍵處的感受、理解、評價和質疑寫在便利貼紙上,粘在原文旁邊。我見過珍班上同學對小說《崩潰》做的注釋本,內容很豐富,有的是對情節的梳理,有的是對細節的分析,還有的是對人物對話的品味,非常的個性化。老師也常設計一些圖表幫助學生完成注釋,比如為幫助學生完成《崩潰》一書的注釋,珍設計一份“為討論而準備的注釋”(annotation to prepare for the discussion)作為示例,讓學生學有所依。這份實例精彩之處在於,從讀者反應理論出發,從三個方麵設問,要求學生自問自答,深耕文本:一是“作品中什麽讓我覺得出乎意外”,二是“作者認為讀者已經知道了哪些內容”,三是“在閱讀過程中哪些內容證實或顛覆了我原來的猜想”。尤其值得注意的是,每一類問題,她都提供了相應的語句格式,要求學生運用所提供的語句格式,概括原文中的關鍵情節和細節,讓學生在閱讀中得到思維與語言表達的雙重訓練。

他們的小說閱讀很重視批判性思維(critical thinking)的培養。他們特別喜歡討論,幾乎到了無討論不成課的地步。討論的內容廣泛,可以是小說的主題,可以是小說的人物形象,可以是小說的關鍵情節,也可以是表現手法。針對文本細讀中發現的問題,問題驅動,任務驅動,展開頭腦風暴,在互動碰撞中,讓文本生發出豐富的創意。我曾聽過科迪老師上過一節課:你讀的小說中的人物會把選票投給誰?那是3月中旬的一天,美國大選如火如荼。那節課上,科迪老師事先選擇了五位總統參選人——希拉裏、川普、桑德斯、盧比奧和克魯茲,並且從“移民問題”“難民問題”“社會問題”“伊斯蘭問題”“對外武力幹預”和“領導風格”六方麵概括介紹每位參選人的特點,一個人一張大海報,懸掛在教室牆上,要求學生閱讀5位參選人的海報,選出自己閱讀的小說中的人物,推斷他可能會給哪位候選人投票,並把理由寫在便利貼紙上,粘貼在對應的海報上。學生很興奮,紛紛寫下自己小說人物所投的票,然後聚集在各自投票人物的海報前,指指點點,議論紛紛。學生們認真聽,認真申辯,認真反駁,好像真是在投票一樣,沒有人覺得這隻是一次虛擬的語文活動。活動結束後,老師追問學生:你是否同意同伴的決定?為什麽?並讓學生反思這個活動對自己的幫助:我們是否應該把閱讀和現實聯係起來?這節課展示了美國老師閱讀教學的追求,即在真實的情境中提出問題,讓閱讀發生,不僅檢驗了學生閱讀的成果,培養學生把作品與現實相聯係的融會貫通能力,也展示了他們批判性思維培養的課程實施的功力。

他們倡導探索性寫作(expotory writing),充分利用寫作,讓學生展示自己的閱讀思考,表達自己的閱讀理解,促進自我的成長。美國中學語文課上,各種各樣的寫作作業很多,除常規的讀書報告之外,他們很擅長采用海報這種形式。進凱特班級聽課,那時他們剛讀完《追風箏的人》,牆上貼滿了學生的讀書海報。凱特解釋說:這是她前段時間的作業,要求學生在原書中選擇一個具體象征物,然後寫出描寫該象征物出現的原文以及頁碼,最後自己解釋其象征含義。有一幅讀書海報選的是書中最具象征意義的風箏,海報上用簡筆畫畫了埃米爾和哈桑兩個人物,各自手牽一隻風箏,在兩隻風箏下麵,抄錄了原書52頁的一段話:“多年來,我見過好多人放風箏,但哈桑是這些人中放得最好的”,下方左邊小人嘴裏說:“我做夢也想把風箏放得和你一樣高”,同時他心裏想:“我要是知道就好了,我是故意輸給你的。這表明他對宗教多樣性的理解和尊重。”這些海報極富創意和巧思,很好地表達了對原文中關鍵象征物的理解,體現了學生閱讀的質量,而且人人展示,互助啟發,讓學生構建出全新的閱讀策略和經驗。

5.我們要還學生真正的閱讀課

美國同行閱讀教學並非如我們想象得那樣輕鬆簡單。並不是所有的家長都支持他們的教學探索,即使是同行也不是個個都理解,加上州統考的壓力等等,都讓他們苦惱。他們也有壓力,也有阻力,也在掙紮。

在中美研究小組一次會議上,我提到美國電影《死亡詩社》,引起了他們深深的共鳴。我告訴他們,這部電影在中國老師中影響很大,很多有追求有理想的老師都喜歡電影中的基廷老師。我還告訴他們,我們學校高一學生一進校,老師就和學生一起觀看這部電影,汲取力量,互相鼓勵,共同奮鬥。珍對我說美國師生也特別喜歡基廷。我問美國老師喜歡這部電影的哪個部分,喜歡老師身上的什麽。科迪回答說:“學習不僅僅是為了上大學,而是為了自己的一生。這一點我喜歡!”凱特補充說:“語文不是教書而是教人。電影中有一個片段——基廷讓學生撕掉課本的導言。我放給學生看,告訴他們我們學習的目標和宗旨……”美國老師很熱情,眼睛直視著你,交流起來充滿活力,你說話他們不斷“ya!ya!”地呼應,有一種熱氣騰騰的存在感。

我告訴美國同行,和他們一樣,我也在進行探索:我帶領一幫學生成立了一個經典夜讀小組,一年時間讀15本書,都是經典的書,如《1984》《瓦爾登湖》《美的曆程》等等。當然平時教學,我還是按課本要求來教,我這個課程是用每周五的晚上開設的,每次兩個小時。他們發出驚歎聲,驚奇地問:學生願意嗎?我說:學生是自願報名的。開始隻有十幾個學生,現在有三十多個學生。他們又發出驚歎聲。我說周五晚上是周末,學生犧牲自己的休息時間,但他們有興趣,願意來,覺得讀書有收獲,有一種成長的快樂!

科迪問:“曹先生,你願意在自己班上也這樣教嗎?”

我回答說:“我覺得,讀整本的書,讀真實的書,對學生語文能力的提高以及人的成長,特別有價值。我的實驗效果不錯。接下去我會在自己的班級、年級甚至學校嚐試。而且我們國家開始新的語文課程改革,把整本書的閱讀作為基本的教學任務,納入了課程標準,相信將會出現新的局麵。到這邊來,看到你們的課堂探索,找到了同路人,特別振奮。我們一起努力,把真正的閱讀課還給學生!”

大家一片歡呼!

(作者曹勇軍係南京市第十三中學語文特級教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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