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從美國紐約百老匯傳來的時候,何崴正站在那棟土房子前。
他有點發蒙。自己設計的這棟農民房,怎麽就擊敗了全球540個專業酒店,被美國首屈一指的酒店設計雜誌《Hospitality Design Magazine》冠了個2016最佳經濟酒店獎呢。
要說這房子,就是這樣一棟稀拉的夯土房。
既沒有安縵法雲的低調奢華,也沒有裸心穀的安逸範兒。
而且它在的地方——浙江麗水鬆陽縣城,平田村。一個冷門得要命的小村,人口隻有幾百人,麵積不過6.4平方公裏,開車過去那路叫一個七拐八拐。
要不是那飄在高處暖烘烘的燈光,還真沒人注意見它。
可要是你恰巧走了進去……
冷暖交替的流光,
在房間的壁沿上遊走,
見到的人都不免驚豔,
可就在2年前,
這棟房子還是這陰暗逼仄的樣子。
這個青年旅社,是何崴為村裏江爺爺家閑置老宅改建的,名字就叫“爺爺家青年旅社”。
接下這棟房子是在2014年。
何崴,央美建築學院教授,身份頗高,卻沒有一點兒建築師的傲氣,大多數時候,這個穿著普通白襯衫的男人都是笑著的,隻有在談到農村問題時候,眉頭才會像現在這樣突然緊起來。
4年前,當所有建築師都一股腦兒紮堆北上廣的時候,何崴選擇回到農村。
原因很簡單:村裏的房子都空了。
如果你是從農村出來的,那一定不會對“空心村”這三個字感到陌生。
在中國大部分農村,年輕人拖兒帶女出去務工,留下家裏老人守著老房子,直到離世,直到留下一樁樁空置的土房子,若不是過年時候,這裏就是這樣沉默,沉默得如同死寂。
中國空心村多得不可計算,而鬆陽不過是其中一個。
而那些還活著的老人,
日子也是愈來愈難過,
走不出大山,也找不到工作,
就靠著田裏鍾點菜,
種點稻過活。
村子裏的留守老人,坐在河邊抽著煙打發時間
何崴會想到重建平田村那棟老土房,還是爺爺的孫子小江找的他。
小江就是當年從村裏出去務工的其中一個。好不容易賺了點錢回來,卻發現自家早已成了空城,“空房子那麽多,能不能找人設計個度假村什麽的。”
何崴跟去看過才知道,平田村這地方,路九曲十八彎的,風景確實是好,可除了散落在田間作畫的幾個學生,根本就沒別的什麽遊客,
度假村什麽行不通。那畫畫的學生……這一想,倒是點通了何崴。
在鬆陽田裏寫生的學生
這幾年,來鬆陽的學生倒是不少,都是衝著這原始淳樸的環境,還有這塊兒的老房子。
如果這樣,那做青年旅社是最合適不過的了。
說是改造老房子,但何崴卻並不想“修舊如舊”,做成什麽新中式。
這些土房子雖然沒什麽特別的地方,也沒有文保的價值,但是它們是整個村莊的基底,房子失去了那些老的構造也就沒了魅力。所以何崴覺得尊重這些自然落成的存在就好,不必仿古,也不能刻意仿新。
保留土牆,隻是修繕,木框架爛了的換一換,如此而已。
屋頂的基底要多花點心思,
開上若幹個天窗,
讓光進來。
原本爺爺家一樓一堂兩臥室的格局,
被拆掉打通,
改成了可以自由活動的大廳堂。
二層,
爺爺用來囤糧食和雜物的大空間,
因為基本沒有隔牆,
何崴想到了可以做房中房。
所謂房中房,
就是原來的大房子建造出小房子。
房中房的材料,
何崴用了木頭、半透明的陽光板,
讓人看起來有一種輕盈明亮的感覺。
把三座半透明的輕質盒子,
安放在室內,
每個房間都有經濟的上下鋪,
成了相互獨立又彼此聯係。
又因為材質半透明的緣故,
隱藏在牆壁上的燈光一變換,
房子的顏色就跟著流動起來,
或暖或冷。
房間的牆壁上,
還被何崴特意挖了諾幹個小洞,
裏邊的人和外邊的人可以隨時交流。
最秒的是,這三小房子都是帶滾輪可以移動的,而且簡單的結構可以多次拆卸和組裝。
將來如果爺爺不想經營了,他想回到一個農房的狀態,他隻要把這個房中房拆除,他隻要把這個房中房拆除,挪到另一個地方去,重新組建起來,就可以恢複到原來的結構。
既然是青年旅社,那必然不止一個房子那麽簡單,那是運營的問題,何崴早已經想到。
除了這個房子能讓使用者覺得有趣,何崴還聯合設計師幫著做一些小商品的開發。比方說鬆陽的端午茶(端午節時候采的草茶),紀念品……
最初,這不過是一種形態的探究。
帶著方案出去參加展會,何崴還有些小心翼翼,現在,突然地就被搬上了紐約百老匯的銀幕,何崴心裏是有點欣喜的,甚至可以說是很欣喜,他沒想到,中國農村問題會得到這樣的關注。
拿下紐約HD Awards的大獎,這個外表不起眼的土房子,也同時摘下意大利A’ Design Award銀獎。
小村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報道,許多來到這兒,就為了去這間土房子一探究竟。
一樓大廳聚集著大波90後,好不熱鬧
家長帶著孩子入住爺爺家青旅
孩子扒在小房間的窗戶上玩得來勁
而何崴自己,也因為這個火了一把。
何崴說,這棟房子,其實是他和農民一起商量出來的,設計師是他,也是他們。
“從使用者的角度去想,哪怕他是一個不懂得建築的農民,你也要和他平視,因為雖然他不懂得設計,但是他懂得生活,他知道他要什麽樣的生活,所以你必須要尊重他。如果他不喜歡,那就不是為他做的建築。”
爺爺的青年旅社,就是何崴用這樣的方式建起來的,這是他農村改造的第二個建築。
而就在不久前,何崴在回訪中,又回到了在河南做的第一個建築那裏。
當地政府給他發了一個榮譽證書,還頒了個“榮譽村民”的稱號,當時何崴特別高興,比去紐約拿大獎還高興,這代表他做的東西,農民是認可的,他們認為他確實做了一件屬於農村的事情,這樣就很好。
“什麽叫好的建築,好的建築未必要驚世駭俗,流傳百世,但是一定要尊重使用者。”
何崴說這句話的時候,正是傍晚6點,鬆陽平田村的天色漸漸暗下來。
他就站在爺爺家旅社的二樓,雙手抱懷,眺望著遠方炊煙嫋嫋。
村裏的土狗翠花,依然大搖大擺地在土房子裏進進出出,左探探右探探。爺爺,正扛著鬥笠鋤頭從山上歸來。訪客遠去,小村裏仿佛又回到了寂靜的樣子。
眼前的一切,好像都在發生改變,又好像並不曾改變。
何崴想象著那一天,年輕人都回來了,房子滿裏是生氣的樣子,緊起的眉頭便隨著嘴角的微笑,一點點舒展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