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 (26)
我小時候害怕單獨和舅舅待在一起。他從不主動說話;長期不洗的頭發油膩膩的,氣味熏人;淒然下垂的嘴角偶爾因著媽媽討好的笑容而微微上揚,那一刻他顯得很迷人。而這些都不是我害怕的原因。
那是一個曖冬,我們全家接上舅舅到姥姥家與姨媽匯合。姥姥為舅舅物色了一位當鄉村教師的女朋友,和以前的舅媽相比,真是一個俗一個仙,一個地上一個天上。我喜歡以前的舅媽,眷念那種和風細雨的微笑、撫摸我發梢時柔和細軟的雙手,當年我求她別離開舅舅,她隻紅著眼睛不說話。
那天清晨,大人們在屋外忙活,像往常一樣,我被留在屋裏守著舅舅。他滿臉的冷漠,冰冷冷的目光透過土牆,落在隻有他知道的遠方。我害怕地絞著雙手,心裏念著:千萬,千萬不要。
我害怕自己的預感,它像巫婆一樣靈驗。我感到床板開始震動,身子不由自主地跳了起來。
舅舅倒在地上,雙眼上翻,口吐白沫,四肢強直性的抽搐。我一邊驚恐地大喊媽媽,一邊照著媽媽教過我的方法用大拇指使勁掐他的人中。
幾分鍾後,舅舅緩過來。媽媽叮囑我千萬別讓舅舅女朋友知道。
可是,他總會犯病的呀,我說。媽媽歎口氣,告訴我隻要舅舅堅持吃藥,他會好起來的。他的病是繼發性癲癇,批鬥時腦袋挨了幾鐵鍬,這病是打出來的。
從媽媽舒緩的敘述中,我仿佛看見生病以前的舅舅:未名湖畔一棵枯樹下,一位年輕的男子正仰頭東瞧西看,然後,雙腳輕輕一踮,折下一根粗條;他身旁站著一位兩歲左右的女孩;男子彎下身子,月牙般的笑眼看著小姑娘說,爸爸給你糊個蝴蝶風箏。
舅舅的手真巧,他糊的風箏比誰的都飛得高,媽媽說。在兩位姐姐眼裏,她們的弟弟是世界上最聰明最可愛最優秀的男人。
紙終於包不住火,舅舅的相親失敗了。他舒了口氣,這是他期望的結果。自從離婚以後,他對女人死了心,隻是不願傷姥姥和姐姐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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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年以後,舅舅死了,死在他的單身宿舍裏。鄰居發現他門口有雙布鞋,紋風不動了5天。大家趕緊撬開門,床上,躺著我的舅舅,嘴角上,粘著一片起殼的白沫。
多少年過去了,舅舅生病的模樣隨著歲月的流逝漸漸模糊起來,而照片上那位從未謀麵的謙謙君子,從此永遠留在我的腦海裏。
你舅舅一點也不可怕,更應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