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過追溯兒時的反叛行徑和模模糊糊的心思意念,我認為孩子離家出走至少有兩個原因:1 家庭的溫暖不足以抗衡他們對外麵世界的好奇。2受了委屈而賭氣。
六、七十年代,跟千千萬萬的中國父母一樣,我們的父母因為政治上的原因被迫兩地分居。那是個激情燃燒的歲月,媽媽單純地以為,隻要赤膽忠心拚命幹革命工作,像大禹治水那樣,三過家門而不入,就能為他們無法選擇的出身贖罪。代價是,放養身邊三個孩子,生活上的和情感上的。
無拘無束的日子放任了我的野性,四處遊蕩的經曆增強了我的好奇心,我一直在想,外麵會是怎麽樣的一個世界呢?
第一次出走的念頭發生在列車上,而且是企圖攜母出走。
這裏先要講述乘坐火車的原因。
姥姥家養有三個孩子,舅舅是她唯一的男孩。當年舅舅嚷著要跟姐姐,我們的媽媽一起報考軍校,姥姥哪裏肯依,她從抗日戰爭、國共兩黨戰爭中一路走來,知道當兵意味著什麽。如果一意孤行的媽媽在戰爭中出事了,至少還有姨媽這位女兒,但如果舅舅沒了,她的天就塌了。姥姥自以為是的絕決阻攔,成了斷送舅舅性命的禍根。這件事更堅定了我的一個信念:千萬不要去幹涉一個獨立個體的決定,不管你們的關係多麽親密,或者對方的決定多麽錯誤。因為“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文革時期中央一個指示“軍隊無論如何不能亂”保住了父母的性命,但在地方院校工作的舅舅沒能幸免於難,他被打成反革命,送到邊遠地區勞動改造,受盡非人的折磨,後來死在宿舍裏,幾天後才被發現,那是後話。
那年媽媽帶我坐火車,就是去看望舅舅的。媽媽想睡一會兒,讓我注意每個站台名,到了郴州站就喊醒她。我好奇地問,如果錯過了郴州站會怎樣呢?媽媽笑著答,那就一直開到北京去見姥姥了。
周圍的說話聲開始令我心神不寧,當列車放慢速度,郴州站名掠過車窗時,廣播裏傳來播音員刺耳的報站聲,一遍、兩遍、叁遍,似乎壓根沒有停下的意思。我悄悄用報紙擋住媽媽的耳朵。一位列車員從身邊走過,突然又折回來,“咦,你們不是去郴州嗎?”,媽媽一下子被驚醒,拽著我匆匆跳下車,我的第一次出走計劃就此泡了湯。
在一個月明風清的晚上,忘記了起因,我賭氣離家出走。出了媽媽單位的大門,過條馬路爬上鐵路軌道,對麵的站台燈火通明。我抬頭尋找最亮的星星,媽媽告訴我北鬥星的方向是姥姥住的地方,在那兒我度過了人生的頭4年,雖然沒有記憶,但隱隱能感受到與姥姥之間飄浮著的依依情思。我順著北鬥星的方向在鐵軌上行走,燈火漸漸消失在身後,鐵路兩旁的黑山幽林野獸般向我靠攏,我開始怵怵然放緩腳步,完全被一股不願服輸的力量和未知的憧憬推著前行。記得坐火車時看見路邊閃過許多住家,也許他們會收留我。
突然,我察覺身後有響動,緊接著一雙大手輕輕摟住我。回頭一看,身後蹲著一位穿鐵路製服的叔叔,他用溫和的聲音提醒我所處的危險。越過他的頭頂,我看見遠方慌慌張張跑來幾位軍人,我認出是媽媽科室的同事。
我奇怪當年小小年紀為什麽會離家出走,對媽媽沒有一絲留戀。是因為姥姥養大的孩子?還是因為父母受當年環境的影響,重事業輕親情?亦或是父母缺乏與孩子情感交流的能力?但我寧願相信是自已叛逆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