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高爾夫球場第一波業餘球員陸續打道回府,他們大都是住在本社區、交了年費的高爾夫球場俱樂部成員;下午5點以後,第二波人員悄然入場,因為沒有交年費,他們被稱為打野球的;我們屬第三波人,隻熱衷於在廣闊的綠色地毯邊沿閑庭漫步。
球場兩邊的人行道外側隔著鐵欄柵,欄柵另一麵屬私人領地,種滿了灌木、果樹和姹紫嫣紅的鮮花,形成一道“綠色屏障”,如果目光越過屏障,便可見各式風格的住宅後院,它們沿著高爾夫球場延綿4英裏,形成一幅錦繡的歐式圖畫。
在美國混了不少日子,對非常隱私的私宅後院理應目不斜視,但從小國內養成的獵奇心理尚未完全根除,不安分的眼角餘光仍悄悄地左顧右盼,一幢奇特的白色樓房闖入視野。這幢樓的所有門窗安裝了防盜網,這在美國很罕見。白色的欄杆優雅地旋轉彎曲,遠看仿若精美的鳥籠。據說很久以前該社區曾發生過槍殺案。有一對韓國夫婦曾住在這裏,因為社區設有門衛,當聽見門鈴時,夫妻倆毫不設防開了門,來者自稱推銷產品的,然後不知何故發生了口角,最後雙雙被歹徒槍殺。從那以後,社區每隔一段時間有巡邏車巡視。我們也吸取教訓,家裏安裝報警器,並準備買槍自衛。
某家後院的一棵老白桃樹伸出碩大的枝椏,越過欄柵橫跨走道半空,滿枝椏的鮮桃像少女的肌膚,白裏泛著淡淡的紅暈。由此可見這裏的居民品行端正、路不拾遺。走在前麵的LG轉身向我歪嘴一笑,逗趣說等天黑過來偷桃。我的腦海裏立刻浮現"地雷戰”的場景: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LG頭綁白毛巾,身穿農婦衫,盤腿坐在驢車上,雙手摟著一筐偷來的白桃。我笑彎了腰,LG也被我的傻氣逗樂了。
從那以後,我們每次散步都要經過那裏,欣賞白桃的長勢。說來奇怪,商店裏堆滿了又鮮又甜的白桃,我卻偏偏牽掛這樹的果實。也許因為樹上的桃子藏有鮮活的生命,又或許越被禁止享用的東西越具有誘惑力。
近段日子常下暴雨,因為工作忙,過了好長一段時間才突然想起那樹白桃。我們吃完晚飯匆匆趕到那裏,立刻傻了眼:枝椏下的人行道上,撒滿了腐爛的桃子,地上散發出腐臭的異味。我想起了黛玉葬花,那一刻真想唱首黛玉葬桃。
我們繼續往前行走,迎麵走來一位老人,他以那年齡段特有的遲緩定定地盯著我們,走到跟前,突然雙腿一並,向我們行了一個帥氣的美式軍禮,我這才注意到他頭上的軍帽。原來他是越戰退伍老兵,今年83歲,1947參軍。我左算右算,仍然頭腦發懵,難道他是童子軍?我小心翼翼地試著再問:您今年高壽?他答89歲,明年91歲。天,這是位老年癡呆患者。我同情地看著他,仿佛在看著我們的未來。
白桃和老人,令人聯想到生命的脆弱和短暫。自從祖先偷吃了禁果,人類從此走向了可怕的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