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正教授的學術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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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正教授論文《金文中的大廟和諸廟(下)》

(2016-09-17 09:03:03) 下一個

三、金文中所見周王室諸廟考

①康廟

“康廟”一詞,按唐蘭先生的觀點:

康宮是周康王的宗廟,單單從這個題的本身來說並不是很重要的。但是作為西周青銅器分期的標尺來看卻又是很重要的。康宮既然是康王的宗廟,那麽,銅器上有了康宮的記載就一定是康王以後。許多銅器銘刻在內容上又是互相有關聯的。所以,用康宮作為分時代的標尺,不隻是一兩件銅器的問題,而將是一大批銅器的問題。(P165)

依唐蘭先生之說,則“康廟”一詞最早出現應該是在“康王以後”,即最早不會早於昭王時期。從現今存世的銅器來看,如:

《元年師兌簋》:“隹元年五月初吉甲寅王才周各康廟”。

《南宮柳鼎》:“隹王五月初吉甲寅王才康廟”。

其中,有關《元年師兌簋》的年代斷代問題,董作賓先生認為是夷王時代的銅器,而陳夢家認為是厲王之物,郭沫若、吳其昌和趙英山等先生主張是幽王之物。白川靜先生隻是以為可能是共和期以後之物,又把《南宮柳鼎》定為夷王和厲王時代的產物。然而,有一點需要說明的是:以上諸先生之論時常是“康廟”和“康宮”不分。其實,雖然“廟”和“宮”有其相同之處,但在銅器斷代上,稱“康廟”還是“康宮”是有區別的。

從銘文內容看,康廟當在周,即在成周。

但是,為何在金文廟製中出現康宮獨尊的現象?對於這一問題一直沒有確切的答案。在《頌壺》銘文中出現了周天子冊命大臣宋為康宮的“監  新造”的內容,在《宰獸簋》銘文中出現了周天子冊命宰獸為“兼  康宮王家臣妾”這一類似大內總管的內容。因此,康宮和康廟在西周宗廟中具有極其重大的意義和作用。

在康廟中出現的人物如下:

王。《南宮柳鼎》,《元年師兌簋》。其中,《元年師兌簋》中的“王”,郭沫若先生和吳其昌先生、容庚先生以為是幽王,陳夢家先生以為是厲王。《南宮柳鼎》中的“王”,白川靜先生以為是夷王或厲王。

武公。《南宮柳鼎》。

南宮柳。《南宮柳鼎》。

乍冊尹·內史尹。《南宮柳鼎》,《元年師兌簋》。

師兌。《元年師兌簋》。

胥師和父。《元年師兌簋》。

皇且城公。《元年師兌簋》。

②穆廟

“穆廟”一詞,金文中並不多見。如,《善夫克鼎》銘文中的“王才宗周旦王各穆廟”。從銘文內容看,穆廟在宗周。但是,穆廟是穆王之廟還是昭穆意義上的穆廟,頗難斷定。在《克盨》銘文中有“周康穆宮”一詞,盡管“宮”和“廟”在金文中有一致性,但在此處,“康穆宮”是不等於“康穆廟”的。然而,陳夢家先生在《西周銅器斷代(二)》一文中提出新說主張:

而金文凡稱“才周某大室”的乃指周康宮或它宮中的大室。《伊簋》記康宮“王臣妾百工”,則康宮之內有臣妾百工。由此知康宮為時王所居之王宮,亦是朝見群臣之所。(P134)

誠如是,則康宮為時王所居之王宮,而康廟在此不能等同為康宮。看來,隻有把穆廟看作是昭穆意義上的穆廟才是比較合適的。在西周廟製銘文中出現了“穆廟”、“昭宮(廟)”。如,《大克鼎》銘文中的“王各穆廟”。在金文中有“穆廟”的概念而無“昭廟”的概念,“昭廟”概念的使用一般是以“昭宮”的概念作為替代而出現的。這是相當重要的一條原則。如,《頌敦》銘文中的“王才周康昭宮”。當然,有了“昭宮”的概念,相應的也就有“穆宮”的概念。如,《寰般》銘文中的“王才周康穆宮”。因此,“周康昭宮”和“周康穆宮”是一對反映了昭、穆製度的宮廟概念,而“穆廟”和“昭宮”也是一對反映了昭、穆製度的宮廟概念。但是,吳闓生在《吉金文錄》一書金一·克鼎中解釋“王格穆廟”時說:

據克敦此在十八年十二月初吉庚寅,彼文王在周康穆宮即此穆廟也。

此說把穆廟等同為穆宮,我以為是不太妥當的。

在此廟中出現的人物如下:

王·恭王。《大克鼎》。此銘文中的“王”,各家以為是恭王。

善夫克。《大克鼎》。

尹氏。《大克鼎》。

緟季。《大克鼎》。“緟季”之“緟”字,有釋為“申”者,在此從孫詒讓之說。

文且師華父。《大克鼎》。

③孟姬廟

“孟姬廟”一詞首見於《茲太子鼎》銘文中,如下:“隹九月正初吉丁亥□茲太子乍孟姬廟鼎”。關於孟姬的身份問題,古籍中無從查知。但在銅器銘文中還可以進一步探討。見《魯白大父簋》銘文:“魯白大父乍孟姬薑媵簋”。則孟姬為魯伯大父之妻。又據《善齋吉金錄·禮器》卷七·六十八中收錄的一簋,銘文為:“魯白大父乍中姬俞媵簋”。則魯伯大父有妻二人,長曰孟姬,次曰仲姬。孟姬,薑氏。仲姬,俞氏。姬薑氏族通婚,是周王室的通製。而這裏的俞氏,或為諸侯國陪嫁之女。魯伯大父必為某位周天子的兄弟。

在方謙受《綴遺齋彝器考釋》一書卷七·齊侯盤中對“齊侯作皇氏孟姬寶盤”銘文的考證:

皇氏者,蓋齊侯自稱其母之辭也。《白虎通》曰:“皇,君也,諸侯之母稱小君”。《左氏春秋·隱公三年》“君氏卒”《注》曰:“隱不敢以正君之禮,故亦不敢備禮於其母”。《傳》曰:“君氏卒,聲子也。不赴於諸侯,不反哭於寢,不祔於姑,故不曰薨。不稱夫人,故不言葬。不書姓為公,故曰君氏”。《注》:“稱曰君氏,以別凡妾媵,據此意孟姬亦必妾媵,非夫人。齊侯,其所出。繼體為君,非同魯隱之攝位,故得稱姓。然以終非夫人,故不曰皇母而稱皇氏”。

這裏的孟姬,又是齊侯之母,即齊侯之父的妾媵。可見,孟姬出自薑氏,而齊侯也出自薑氏。或許正是因為違反了“同姓不婚”的規定,才使孟姬不能成為夫人而隻能成為妾媵吧。本著“諸侯嫁女,同姓媵之”的原則,孟姬出自薑氏而齊侯也出自薑氏,這正符合“同姓媵之”的原則。

有關為婦人立廟的問題,《春秋·隱公五年》中記載了“九月,考仲子之宮”一事。杜預在《春秋左傳注》一書中解釋為:

婦人無諡,因姓以名宮。

在此處的“宮”即“廟”,則孟姬廟即孟姬宮,即因姓以名宮。可知,孟姬廟即孟姬之廟。杜預在《春秋左傳注》一書中又特別說明了“今隱公特立此婦人之廟”一語。但是,古代經學家認為此語是譏諷之意,見鍾文烝《春秋穀梁傳補注》一書:

孝公之夫自在孝宮,仲子以妾母之宮不係惠公,直言仲子,則夫人之宮矣。生而加夫人之稱,曰“致用夫人”。沒而有夫人之廟,曰“考仲子之宮”,皆譏辭也。

又見《春秋穀梁傳》一書中對此的解說:

禮,庶子為君,為其母築宮,使公子主其祭也。於子祭,於孫止。

可見,在當時“宮”和“廟”的作用是一致的。但是,在當時並不是所有的女人都能有廟,鍾文烝在書中引庾蔚之的觀點說:“妾祖姑無廟,為壇祭之”。女人廟的另一個名稱是“享宮”。見《拍尊》銘文中:“乍朕配平姬享宮祀彝”,此件銅器收錄在吳式芬《攈古錄金文》一書卷二·二中。又見《殷周金文集成》一書3·602中收錄的《王乍王母鬲》,銘文為:“王乍王母獸宮尊鬲”。“獸宮”一詞,和“圖室”一樣,是對宮室繪畫的說明。這裏繪的是野獸圖案,故名為“獸宮”。又見《文物》1998年第9期上刊發的《獸宮盤》和《獸宮盉》兩件銅器,其銘文皆為“乍獸宮彝永寶”,皆為西周中期之物。

對於周人來說,最早的女人廟可能是“閟宮”。《詩·閟宮》可以作為參考,此詩較長,列前幾句如下:

閟宮有侐,實實枚枚。赫赫薑嫄,其德不回。

上帝是依,無災無害。彌月不遲,是生後稷。

但是,此宮名不見於現今傳世的銅器銘文。鄭玄在《周禮注》一書中說:

先妣,薑嫄也。薑嫄履大人跡,感神靈而生後稷,是周之先母也。周立廟而後稷為始祖,薑嫄無所配,是以特立廟而祭之。謂之閟宮。

賈公彥進一步解釋說:

婦人稱宮,處在幽靜,故名廟曰閟宮。

於省吾先生曾認為“閟宮”就是甲骨文中的“泮”字,此說為丁山先生所肯定。(P193)

但是,殷墟卜辭中怎麽會出先周人始祖神的宮廟名?而且,這兩者之間缺乏文字學和史料上的直接證據。顯然,此說是靠不住的。

吳榮光在《筠清館金文》一書第二卷中收錄了《周母宔尊》銅器一件,銘文為:“母宔諸婦”。他為此解釋說:

主藏於宗廟謂之宔。此諸婦為母作宔而製器以祭之之事。

可見,女人廟的存在也是由來已久的。並而還可以作為廟主存在著。清代方苞曾認為“古婦人無主”,而汪容甫對此持反對態度。此件銅器的存在,為汪容甫的“古婦人有主”說提供了實際證據。可見,這裏的“宔”字已經具有了特殊含義。吳榮光書中第四卷又收錄了《周諸母鼎》銅器一件,其銘文為:“子中壬乍諸母鼎享於宮”。為此,他解釋說:

諸母者何?父之妾,母之姪娣也。父之妾,母之姪娣,曷為享?《春秋穀梁傳》曰:“一人有子,三人綬帶”是也。曷為享於宮?《春秋》:“考仲子之宮”,禮家說之曰:“妾不配食於廟,別立宮以祭是也”。

可見,婦人廟和婦人宮還是有所區別的。主要表現在是妻還是妾的地位分別上,也就是所謂的正側關係。婦人宮則說明了其地位不是正室,而婦人廟則可以肯定其身份必是正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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