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拳史上若幹重大疑難史事考(7)
在早期大成拳(意拳)史上有四個人物是屬於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人物,他們對大成拳(意拳)的產生做出了重要的貢獻,可是卻突然從曆史上消失了,留下了難以解釋的謎案。這四個人是方恰莊、金紹峰、解鐵夫和齊執度。對他們四人真偽和生平事跡的考證真如四座大山,壓了我好長時間,以至於我差點放棄寫作這篇長文了。本文和下文將集中考證並希望能解決這“四大天王”的問題。
一、關於齊執度
根據薄加驄整理的《姚宗勳先生逸文集萃》一文中的記載:
“《意拳新編》亦執度兄撰寫整理,前後所記並就正於薌師擬正式出書,39年油印80冊,請同門人高明人士提出意見以便修改,曾贈弟一冊,並再三致意。後以時局變遷未果出書。齊執度幼學於薌師即由站樁法入手,偏重於理論與健身於技擊則淺涉而已。齊父為齊振林氏四存學會會長,是顏李學派學者,幼學陸軍,民初曾任陸軍次長。薌師執教於“陸軍部武技教練所”時齊父正任次長職,與薌師過從甚密。”
上述文中所說,基本正確。《曆史是公正的--為意拳發展史正本清源》一文中也說:
“本世紀二十年代,王薌齋先生總結了多年出遊的心得收獲,在形意拳的基礎上,汲取眾家之長,摒棄了延習數百年的套路與固定招式,於1926年在北平倡導意拳。最早的意拳弟子為齊執度叔侄三人。”
因此,意拳的最早的弟子是齊執度叔侄三人和周子炎先生。
但是竇世明先生則主張:“齊執度:河北博野人,1937年在北京四存學會體育班向王薌齋先生學意拳站樁,終日追隨先生左右,精研意拳理論,研習拳技,著有《意拳》一書。”此說顯然不當,齊執度學意拳不是始自1937年。而且,1937年的齊執度另有“公務”在身,隻是偶然來跨車胡同指導師兄弟們練拳,而非來學拳。
龔東在網絡上回答李紫劍先生的質問時,曾經說:
“齊執度,王薌齋意拳的早期弟子,北洋政府陸軍部次長齊振林公子,中共地下黨員,曾在國民黨北平軍中參謀部供職,解放前夕被國民黨殺害於獄中,算不算革命烈士?”
此說沒有提供相應的史料證據,非常遺憾。根據我所看到的史料:1937年開始,齊執度先在其父齊振林任會長的四存學會附屬四存小學任校長,後來又到了其父的同宗兄弟齊燮元手下的偽臨時政府治安委員會治安部治安科任上校科長。(見王振中《四存中學讀書見聞》)在漢奸大審判中被捕入獄身亡。
就以上這一點來說,齊執度的行為肯定是“棄明投暗”的變節行為。但是,假如真的如龔東所說是“中共地下黨員”打入了偽政權內部的行為的話,那到真是善莫大焉的事情。隻是從“偽臨時政府治安委員會治安部治安科任上校科長”一職是如何打入的“國民黨北平軍中參謀部”呢?三、四十年代的齊執度,除了上述“公務”和“拳務”之外,他還曾與著名民族資本家和民主人士章乃器先生在報上就經濟和民生等問題進行過大辯論,名噪一時。以他如此公開的身份和顯赫一時的家世,如此高的知名度,在齊燮元因漢奸罪於1947年被槍斃後,作為他的族侄和親信的齊執度是如何逃脫了漢奸大審批並一越而成為“國民黨北平軍中參謀部供職”的高參的呢?我沒有資格和機會查證舊北京“中共地下黨員”的相關檔案文件,懇請龔東不吝賜教,願聞其詳。
二、關於方恰莊
方恰莊的事跡難以考證是因為他的本名不叫方恰莊,他原名是方永蒼,福建省福清市鏡洋鎮茶山村人。方永蒼的叔叔是著名縱鶴拳家方世培。方世培原名叫方徽石,字世培,生於1834年,卒於1886年。方世培自幼年開始練習武術,學的是南少林派的鶴拳。根據《技擊餘聞》的記載:方世培“年甫弱冠,典中武舉,以無意於仕途,遂雲遊各地,尋師訪友,探討各派拳藝,深覺鶴法原本猛殺,複求輕柔震彈則盡善盡美。”後來在天竺寺得遇寺中高人,授以導引行氣之法,結合練拳,使他練出了內家拳法,創新而成縱鶴拳。現今在福清市鏡洋鎮茶山村仍保存著“方世培故居”。請李紫劍和童旭東等人前去查證和旅遊。
我們既然已經考證出方恰莊的籍貫和祖屋,那麽所謂在湖南或浙江遇見方恰莊的王選傑先生等人之說則純屬謊言了。因為不值一駁,故此我也就不舉例說明了。
在縱鶴拳史上一直有著這樣一種傳聞,說方世培的祖先是方七娘,而方七娘是著名武術技擊家、名滿四海的方世玉的女兒。誠如是,則方恰莊也就成了方世玉的直係後裔了。此說之真偽,請縱鶴拳家們去考證和研究,我對縱鶴拳史研究沒有興趣,那也不是我的使命。
方世培的族侄方永蒼,字恰莊。自幼與其堂弟方永華(字恰諧)一起開始向其族叔方世培學拳,頗得真傳。方恰莊弟子中最著名者是福州市蓋山鎮郭宅村人林國仲、張常球和其子方紹翥先生。其中,林國仲先生1947年攜全家赴台定居,並開設武館和診所為生。1968年逝世,享年84歲。其子林國明繼承其拳術。1988年,台灣縱鶴拳協會曾專門派人到福清市鏡洋鎮茶山村尋訪祖師方世培故居,祭拜祖師。請見台灣《中國時報》2004年11月15日的相關報導:
“台灣縱鶴拳門人福清尋根拜祖師台灣縱鶴拳門人十九人,由掌門人林英明帶領,九月十九日前往大陸福清尋根,受到大陸門人和福清鄉親熱烈歡迎,中午盛宴款待,下午進行一場武術交流,成為創派一百八十多年來,縱鶴門第一支尋根祭祖的台灣隊伍。說到縱鶴拳,難免要提到意拳創派大師王薌齋,他生於一八八五年,從小得有'半步崩拳打天下’之譽的形意拳大師郭雲深傾囊相授,廿八歲已名震北京,大江以北未遇對手;應當時軍政界名人徐樹錚之請,任國民政府陸軍武技教練所教務長。王薌齋於民國七年南下遊宦,到福建時,與縱鶴拳名家方永蒼(一說方紹鋒)試手,竟四勝六負,對嶺南拳藝大為驚異,兩人成為莫逆之交,意拳也因此受縱鶴拳影響,他生前特別交代門徒,以後遇上縱鶴門人,不可輕敵。不過,縱鶴拳擇徒甚嚴,人稱'暗館’,與一般武術館公開招生授徒不同,向來不輕傳,台灣的門人不算多,此次到大陸尋根祭祖的,是來台第二、三代門人。大陸的縱鶴拳一脈遭遇坎坷,受到文化大革命迫害,中斷了廿多年,祖師傳下來的拳譜,被紅衛兵搜出,全數燒毀,祖師的全身木雕像也難幸免,從大陸門人口中得知,套路已有一部分散佚,所幸功法還流傳了下來,這些年恢複傳承,練出不少好手。據大陸門人說,一代宗師林國仲來台前,在大陸的門徒鄭能傳、林孔亮二人,生前打遍福州無對手;隻是大陸也與台灣一樣,練拳不輕易讓人看到,如今兩家的後代子弟,練拳時連基礎的進馬、退馬都不肯示人。謁祖當天,台灣門人起了一個大早,大陸門人在半途等候,兩岸尋根隊伍擎著兩麵大旗開路,四、五十人浩浩蕩蕩行走在山間小徑上,山村的居民紛紛探頭查看,墓地在山腰,門人們準備了牲禮酒品,鮮花素果,隆重祭奠。下山之後,驅車前往祖師方世培生前位於福清的祖厝,祖師第五代孫和其家人出麵迎接,老宅前早已聚了人群,燃放起長串鞭炮,高掛歡迎紅布條,大大小小鼓掌歡迎,附近的莊頭並不大,幾乎家家出動,小孩還特地穿上禮服,興奮得又叫又跳。祖厝屋椽高聳,建築雄偉,雖因年代已久,外表斑剝老舊,卻風華未減,祖師的兄長進士出身,是地方上望族,所以文革期間成為被清算的對象,梁上的扁額都被拆去當課桌椅,隻留下幾道痕跡。在祖厝的中庭裏,發現祖師當年的練功石,用來練手的一塊石頭,重一百九十斤,用來練腳的一方巨石更重,也不知有多重,門人一一上前嚐試,提得起卻耍不動,紅衛兵大概是莫可奈何,才得以保存下來。午餐前,大夥迫不及待地到祖師當年練功的天竺寺探訪,結果大失所望,因為天竺寺早被紅衛兵拆了,柱子和屋梁拿去蓋學校,隻留下幾堵殘壁;一方刻有'天竺寺’三字的石頭,為了迎接台灣門人,臨時建了麵牆嵌上'天竺寺’三字。下午的武術交流,台灣門人逐一上場演示,完整呈現了縱鶴拳的原貌,讓大陸門人開了一次眼界,大陸也有兩代傳人登場表演,擅長吞吐引勁;兩岸門人私底下試了手,發現各有領悟,彼此佩服。”
《大成拳問疑》一文中所質問的“書言方恰莊先生極得多翁推重。請問方先生何方人氏?所修何藝?造詣若何?百年生平?”想來看了我的考證之後應該說,這一問題已經徹底解決了。
三、關於金紹峰和方紹峰
首先,我可以斬釘截鐵地告訴大家:在近現代中國武術史上,並沒有一個所謂的鶴拳名家“金紹峰”這個人。和王薌齋先生比武的那個著名的鶴拳名家並不叫“金紹峰”。其次,很多大成拳和意拳的論著在講到方恰莊和金紹峰這段曆史時總是說王薌齋先見的方恰莊,而後見的金紹峰。以上兩類錯誤,如《曆史是公正的--為意拳發展史正本清源》一文中就主張:
“得遇福建少林寺心意門名家方恰莊,比試各有勝負;後經方恰莊介紹,得識鶴拳名家金紹峰先生,彼此互換心得。”
再如林肇倫的《意拳源流述真》一文也聲稱:
“此時期有緣結識湖南心意派巨擘解鐵夫和福建少林寺心意門嫡傳方恰莊及鶴拳名家金紹峰等人,進一步獲取拳學要旨與真髓。”
根據我的考證則正好相反:因為他們都沒有明白方恰莊和金紹峰二人的關係,才如此說。實際上,王薌齋先生是先見的金紹峰,比武大勝後在金紹峰的引見下才見到了金紹峰的師叔、著名的縱鶴拳家方恰莊。不僅如此,《曆史是公正的--為意拳發展史正本清源》一文等很多論著還把“方紹峰”錯為“金紹峰”。
實際上,所謂的“金紹峰”本名應該叫方紹峰,他是方恰莊的族侄,方紹翥的堂弟。見台灣《中國時報》2004年11月15日的相關報導:
“武林人士經常為文談論縱鶴拳,由於兩岸隔絕多年,傳言多有錯誤……方紹鋒被誤為金紹峰……大陸之行後,從墓碑、族譜上查證,糾正了過去的許多錯誤。”
方紹峰的師傅是程學深,程學深和王白水早年曾一起學拳於方世培門下。他們二人是方永蒼和方永華兄弟的師弟。因此,從師承關係上講,方紹峰是方恰莊的師侄。不僅如此,在血緣關係上,方紹峰是方恰莊的族侄,他們是族叔侄關係。方永蒼和方永華是“永”字輩排行,在字號上使用“恰”字排行。而方紹峰和方紹翥是“紹”字輩排行。此事是方紹峰先見到了王薌齋,比武失敗後才引見他和自己的族叔方恰莊比武。結果,這一比王薌齋先生四勝六敗。薑老師是最早向我講述此事的,他當時雖然不知道“金紹峰”是方紹峰之誤,但是他最先告訴我“方恰莊和金紹峰是叔侄或舅甥關係”。現在經過我的考證,方紹峰是方恰莊的族侄,可見薑老師當初之說是有根據的。為薑老師祝冥福。
四、關於解鐵夫
解鐵夫的事跡最難考證。不少論著把方恰莊和解鐵夫的所在地弄混。如王選傑先生的《王薌齋與大成拳》一書:“在福建遇到名拳家解鐵夫先生”。上麵我們已經考證出了在福建遇見的是方恰莊--按照傳說,在湖南衡陽遇見的應該是解鐵夫了。但是,解鐵夫還是謝鐵夫?分歧頗大。可是,在近現代中國史料上,新聞報紙和出版印刷業的發達,加上二、三十年代修族譜和家譜行為的普及,肯定會留下蛛絲螞跡可供考證。然而,至今為止,我查找了湖南全省的《謝氏》或《解氏》家譜和族譜,連同湖南以外的《謝氏》或《解氏》家譜和族譜中的分族記載等相關信息,一無所獲。查找民國和清末期間的有關湖南的相關檔案,還是一無所獲。據說,薌齋先生本人也說過:“我在國內參學過萬裏,拜見拳家逾千人,堪稱通家者僅有兩個半,即湖南解鐵夫、福建方恰莊和上海吳翼輝”。後兩個人已經是事實存在了,那解鐵夫呢?《大成拳問疑》一文中聲稱:“解鐵夫先生乃江南第一妙手,曾誨薌翁。請問解氏何處人氏?故裏何名?三代姓名?生卒年月?所習何藝?有何為證?家族近況?
……或曰四十年代解公之侄曾北訪多翁。請問其事發生在何年何月何日何處?來時何人接風?去時何人禮送?嗣後有無來往?”看來還真讓那李紫劍說中了。曆史文獻學教授居然回答不了有關解鐵夫的籍貫和生平事跡等問題,十分慚愧!古人雲:“一事不知,儒者之恥”。謂為信然也。
可有趣的是我卻找到這麽一段記載,即所謂的“孫存周輕取解鐵夫”之說:
“孫存周,諱煥文,號二可,1893年出生在河北完縣東任家疃。父親是武學大宗師、素有武聖之譽的孫祿堂先生。據說孫存周6歲時開始揣摩父親練拳,並喜歡玩弄彈弓。由於父親常年在外,孫存周很少能見到父親,所以真正練拳還是在16歲時,1909年開始正式隨父習武。苦修三年,日以繼夜,得孫氏形意、八卦大要。遂訪京津及燕趙等地名家切磋技藝,名聲鵲起。……1921年,在杭州茶商程雲甫家遇湖南心意拳家解鐵夫不洽,遂做切磋,孫存周輕取之。時以八卦穿掌擊撲解氏,因解氏為程先生舊友,孫存周初來杭州時曾蒙程氏關照,故手下留情,未加滲勁。此後不久,解氏即歸故裏,不輕言拳術矣。”
因為大成拳(意拳)傳人們四處承認說“王薌齋與解鐵夫較技,十戰十敗”,也有人編造出比拳輸而比器械勝之說,如《王薌齋與大成拳》一書:“比武結果倆人各有勝負。在器械上王先生功底較深於解老,任彼千變萬化,先生視彼若無,雙手持劍,橫掃豎劈,騰挪架閃,出手似很緩慢,但製敵總在於先。”難怪《曆史是公正的--為意拳發展史正本清源》一文指責王選傑先生搞亂了拳史呢……現在,某些人又冒出來了“孫存周輕取解鐵夫”之說,言下之意就是“孫存周也可以輕取王薌齋”了。這一神話究竟由來何處,相信對大成拳(意拳)史有所了解的全清楚,大家都心知肚明,也就不必多講了。幾十年來,我在國內外大小圖書館和檔案館翻遍了上百種檔案文件,上千冊的家譜和族譜,上萬張的舊報紙和舊雜誌居然沒有找到對解鐵夫的半個字的報道,有人卻告訴說“1921年,在杭州茶商程雲甫家遇湖南心意拳家解鐵夫不洽,遂做切磋,孫存周輕取之”,還說“解氏即歸故裏,不輕言拳術矣”,請問:他的故裏在哪裏?你怎麽知道他“不輕言拳術”了呢?
傳聞解鐵夫的侄子到北京曾找過姚宗勳先生,此事當事人一方今已不在,另一方則生死不知。此事之有無看來還需要認真查找史料證據。我這裏所能解答的隻是一點:根據我所掌握的資料和考證,並不存在所謂的“孫存周輕取解鐵夫”之說,假如孫門弟子們還要力主此說,請您以真正史料教我,拜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