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
“‘相信敗兵身上有股晦氣’……對呀!你這段開場白寫得很有現實感,也很有曆史意識。你知道嗎?在革命戰爭年代有這樣幾句話,用來處理敗兵問題,叫做‘一年歸隊,二年審查,三年滾蛋’。”
鄖老師一邊看著你剛寫的稿子,一邊評點著。
“這話的意思是……”
你問。
“這話的意思是因為戰爭和追捕不得已脫離了黨組織一年之內的人,重新回到黨組織是可以接受的。二年之內的人,就需要重新接受黨組織的審查。要是三年之內才重新歸隊的人,黨組織就請他滾蛋了。”
“好像不光是革命戰爭年代吧。我聽說抗美援朝時被俘虜的誌願軍戰士,回來後也接受過沒完沒了的審查,而且他們後半生的工作、待遇和黨籍都受到了很大地影響。好像一旦成了敗兵,那人生價值就和漢奸相差無幾了。”
“對呀。我聽咱們學校研究黨史和軍史的老師們講,最著名的西路軍問題,特別是西路軍的女戰士問題,拖到今天還沒有得到徹底解決呀。眼前的對越自衛反擊戰,不是也存在怎麽對待部分被俘戰士的問題嗎?好,你這段揭露太及時和深刻了。其實,是由於我們文化傳統和信仰習慣中存在著的‘相信敗兵身上有股晦氣,認為他們身上一定還帶來了敵人的蠱’。我很讚同你的這一解釋。你看,本來你是想寫家史呢,卻不知不覺地走到了學術研究的道路上。”
“鄖老師,這些全是您和鍾老對我指導教育的結果。”
“你也很有天賦。”
“我奶奶就說過我是轉……”
差一點你就要把“轉世靈童”四個字說出來,話到嘴邊了你才覺得荒唐可笑。
“說你是什麽?”
“說我是小機靈鬼兒。”
“哈哈,機靈也是勤奮換來的。”
“您往下看,感覺寫得如何?”
“別急,我已經看上癮了。”
“其實,關於性與魔之間,一直是個永恒的話題。在國外也是這樣。我聽咱們係教歐美文學的老師說,1973年美國曾拍過一個叫《驅魔人》的大片,轟動一時。那裏麵就有性和魔的相關互動場麵。我建議你可以看看一本名叫《性崇拜》的書,在咱們學校圖書館的外文圖書閱覽室裏有,你可以用我的借書證去借,就說是給我借的。要是借不出來就現場閱覽。”
說到這裏,鄖老師站起身,在他客廳四周那幾大書架上堆放著的書中開始找了起來。
看著他吃力地在書堆中翻著、找著,你頗有些感慨:
“都改革開放了,怎麽現代中國對待性問題還是那麽神秘呀。不是那個加拿大的華裔哲學家範光棣教授預言了‘中國今後二十年會成為全球最大的性病發病國’嗎?我到現在剛剛發現幾個性解放的女性先驅,可這是性解放嗎?好端端的一個大二漂亮女生,就被一個‘把他的年齡除以二還比我大八歲’的那個美國外教給玩了。就像剛學會飛的一隻嫩鳥,才一展開翅,卻迎頭碰上了一杆猛槍和足可以打死一頭野牛的火藥量!天哪,中國女孩的性解放的現狀怎麽那麽殘酷呀!”
費了很長時間,鄖老師終於從一堆書中找了一本封麵都發了黃的舊書,看得出來,他很在意這本書。
“這本書,你可以拿去看看。注意,隻能你一個人看,不要複印,看完後馬上還我。”
“一定,一定。請老師放心。”
你接過那本書,一看書名,你全明白了,那是民國版大名鼎鼎的《雙梅影暗叢書》,一部古代中國的性典。
鄖老師說:
“這是我幾年前出國訪問時,在舊書市場上買的。你看看,也許對你有所幫助。古代的中國人非常相信陰陽雙修這一套。是否科學,那是醫學和生理學研究的事。我們隻對這一現象進行原始宗教學的分析和研究。哦,對了,我去年還發表了一篇論文,就注意到了在民間文學和遠古神話中性和魔的問題。你等等,我給你找一下。”
這次,他很快就從書架上抽出一本雜誌,原來是《民間文學研究論叢》,他打開夾著紙條的那頁,讓你看,正是鄖老師的一篇論文:《明清時代荊楚地區民間驅魔巫術研究》。你立刻閱讀起來。看著、看著,鄖老師的下列論述引起了你的共鳴:
在古代中國社會中所發生的“驅魔”或者“中魔”現象,都會涉及到對“性”的特殊理解及其相關表現。宗教家們一旦求之過度,則就成了“淫教”。而合法合理的使用,也就演變成所謂的“密教”。古籍中有所謂“在男曰覡,在女曰巫”的真實記載,可見古代中國人對於男女在宗教活動中的性別作用和差異是有著特殊認識的。而把所謂的“魔”和“性”的緊密聯合,十足地表現出了古代中國人對“性”的既崇拜又恐懼的特殊心理。因此,在漢文化傳統中,凡是被稱之為“魔”的地方,就一定有“性”的因素暗含在其中,“魔”的神秘色彩,在本質上也就處處表現出“性”的神秘特點。
“精湛!過癮!鄖老師,您的這段話我可以引用在書裏嗎?”
“引用當然可以,但是千萬不要在文學性作品中向讀者生硬地灌輸你的主題意識,特別是民間文學作品。你知道‘羚羊掛角,無跡可求’這一美學境界嗎?關鍵是要做到此中有真意,盡在不言中。”
說完,他又開始閱讀你寫的稿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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