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你說男人和女人,誰更相信算卦?”
方方打斷了你的話,問道。
“那還用說,當然是你們女人了。”
你說。
“男人難道就不信嗎?”
“老百姓的男人們信不信無所謂的。達官顯貴的男人們應該更信吧。你想想看,整天醉生夢死、花天酒地的,朱門酒肉臭,精神沒地方寄托了自然就要信佛信道,信神信鬼。”
“有點信仰總比沒有信仰要好。”
“所以我一直認為算卦的最壞了!對於那些作惡多端的人,我佛是準備要懲罰他們的,可是他們卻從算卦先生那裏得到了警告,居然就逃脫了懲罰。”
“有那麽神嗎?你忘記了還有這句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時候一到,一塊全報’。”
“誰來報?誰在管轄著這個世界?問誰去?問愛因斯坦?他死了。問霍金,他癱了。問我佛、問上帝、問玉皇大帝、問默哈穆德,他們都在哪兒呢?”
“說著,說著你又來了。我的思想家,接著給我講你的那些故事吧。我絕對是個現實主義者。”
於是,你又繼續講了起來……
你這麽娓娓動聽地講著。
她那麽專心致誌地聽著。
講著、聽著。
聽著、講著。
不知不覺之間,講的人和聽的人全都漸漸地進入了夢鄉……
恍恍惚惚的你,正領著她走在一條狹窄而幽深、幽深的古城街道上,四周全是不見門窗的紅色高牆,隻有從那牆頭發亮的琉璃瓦上折射回來的幾絲陽光,才給你們兩人帶來幾點熒火蟲般大小的一線光明。你們手拉著手、肩靠著肩地並排走著,看著眼前那永遠也沒有盡頭的、被四周高高的院牆所緊緊地擠出來的那條窄路,甚至連想停下來休息一會兒的地方都沒有。
越走,呼吸越急促。
越走,心情越鬱悶。
真的是“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呀。
你說:
——“我們這是走到了哪兒了?我記得剛才路過的那個地方是幼兒園的後牆,小時候我就在那裏上的幼兒園。我對那片地兒熟悉極了。每天一走過幼兒園,來到前麵的叉路口,你就可以看到那個老公廁了。沿著公廁往右一拐就該是電影院了。一到周五,我爸我媽接我回家時肯定帶著我去看電影的。隻是今天我怎麽就找不到那個叉路口了呢?沒走錯呀,可怎麽就找不到呢?”
她說:
——“你能肯定沒有記錯嗎?我雖然隻到過這裏幾次,可是在我印象中,走過幼兒園就該是附小和附中了。可是我怎麽什麽也沒看見到呢?明明是已經走到了附中的地界了,可路標卻還是幼兒園。難道我們真的是遇到鬼打牆了嗎?”
你說:
——“退回去再找找看吧。”
等你們倆往回走時卻驚訝地發現:回去的路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你們倆如同來到了一座迷宮,從哪個角度看,四周全一模一樣。地上的路因為人類社會的參與從而具有了方位功能,世界的豐富多彩首先就是和路麵的五花八門密切聯係在一起的。一旦路麵變得沒有任何區別,路與路在外觀上隻是同一條路的克隆,路麵首先就失去了方位功能,世界也就因而變得古板和呆滯。時間感的存在也就成了困擾人類社會的大問題。
在沒有方位感和時間感的世界裏,空間的存在反而顯得更加虛幻吧。
你這時候想起了遠古時代處在宇宙時間中的那個盤古和女媧,也是在這樣的環境中開始了創造人類的過程。於是,你伸出手,極力地擺出很溫柔的姿勢,奔著那個你很熟悉的位置,去觸摸那你早就不感到陌生的那片淨土。
——“呀!”
今天的你卻感到了一絲絲的焦慮和不安,因為此刻那裏也已經變成了一座迷宮。平平的,像是一個被廢棄了多年不用的停機坪。往日的那早已經出落得“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的感覺眼下卻完全沒有了。你的手還在不停地四處找尋著,在女媧娘娘所設計好了的那個位置上,卻怎麽也沒有摸到這個在英語中被稱為BREAST的立體結構。隻感覺到那幾根肋骨,簡直就像是秘魯納卡斯山穀中的平地上那些神秘繪畫中的線條,不知道從哪裏長出來,也不清楚要連接到哪裏。據說那幾根肋骨其實也曾是你自己身上的血肉……
——“哦!”
你明白了其實你正在撫摸的卻是你自己。因為失去了方位感,你的找尋之後的撫摸常常是南轅北轍的。因為沒有了時間感,你的撫摸之後的找尋總是停留在想象的空間裏。
你說:
“我終於明白了什麽叫‘色就是空’了。”
她說:
“是嗎,明白就好。我畢竟還是對你的頓悟產生了作用。”
這時候,一種從遙遠的宇宙深處隱隱傳過來的低沉的男中音,開始自言自語地述說著似是而非的偈語:
惚兮恍兮,其中有象。
恍兮惚兮,其中有物。
你努力找尋著那裏麵的“象”和“物”。你看見剛才還和你一起並排行走的她,已經輕盈地飛了起來。不知不覺當中,你和她之間的那條生命紐帶帶動著你也騰空而起。她飛著、飛著,一下子就飛到了幾千年前的巫山腳下“荊人”部落中的那片鄧林中,你也跟著她飛到了那裏。此刻的她正香汗微沁、愛語輕吟地抱著那個高媒石,忘記了長途跋涉的勞累與辛苦,完全陷入在一片深深地陶醉之中。這時候你聽到了從那個石祖中傳出來的聲音:
窈兮冥兮,其中有精。
其精甚真,其中有信。
原來這是大白熊折丹在顯靈時所發出的聲音。這個精靈已經適應了長期在這裏“知其白守其黑”、“知其雄守其雌”的守株待兔生活。它終於等來了一個期待了數千年之久的約會。它的聲音開始慢慢地沁入了正在一旁傻呆呆地看著她的你的體內,被它附了體的你,這時候才知道其實現在的你和被借屍還魂的你二者之間的差異,隻剩下呼吸和心跳的有無。你想喊喊不出來,想走走不出去,意識清楚而神態迷離。大白熊折丹的精靈在你身上折騰了個夠,才以急水灘頭攏不住船的氣勢歡歡喜喜地來到了她的期待已久的體內……
不知道時候有多長,不知道她的雙手是在反抗還是在承接,你感到她的嘴唇和臉頰越來越熱,呼吸也越來越急速,不知不覺之間她的雙腿已經張開像兩把螃蟹鉗子把你的腰身緊緊地夾住,如同那對正在死死糾纏在一起的遠古時代的盤古大帝和女媧娘娘……此刻,方方生理上的本能壓倒了寂寞、拒簽和疾病所帶給身體上的疲軟和乏力。本來你是力量的主宰者,現在卻逐漸感到了她發自遠古時代的曆盡千載的遺傳所形成的那一股股波濤洶湧又源源不斷的生命本能之力,正在籠罩住了你那自豪的“衝溢著你周身上下的大小性器官”。那一天,她這偉大而久遠的生命本能之力使你成為了一名真正的男人,勇敢而好色的“鋤禾”老祖的後人從此在這個充滿野性布滿狡詐塞滿希望的躁動不安的世界裏成了一名真正的獵人……
俱往矣,數風流人物,全幹通宵。
信不信由你。
“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
醒來後,她對你說的第一句話。
“我沒喝多,你才喝多了呢!”
你微笑著對她說。
“我怎麽會喝醉?我昨晚就是喝水也……”
她一邊說著一邊光著身子就下了床,拿出兩袋方便麵,放在一個大飯盆中,倒滿開水。
“你一定餓了,走吧,我請你。”
“你也不看看現在都幾點了?還有開門的地方嗎?!你想請我吃早點嗎?也太摳了吧。再說,我們也出不去啊,宿舍樓的大門早就鎖了,要五點半才開呢。”
“你就不會和我從一樓廁所的窗戶跳出去?”
“幹嘛?真成偷情的了,你還想‘倒提金縷鞋’嗎?將就點吧,眼下除了本小姐的方便麵,你就是百萬富翁也沒地兒吃大餐去了。”
“我‘倒提金縷鞋’?你看我像李後主嗎?”
“你是不像李後主,可是特像婁後主啊。”
“行了,你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我從小就玩曆史,怎麽不知道還有個後主姓婁呢?”
“說你胖,你就喘。我說的是《十五貫》裏的那個婁阿鼠婁後主。”
“你還是說我們在偷情呀?哈哈,我是婁阿鼠,不偷十五貫,專門偷偷香竊竊玉什麽的。”
八十年代初中期的中國,發生在大學校園中的青年男女之間的性行為已經相當普遍了,但是在官方的輿論導向上,卻正在聲嘶力竭地試圖阻止這一鋪天蓋地而來的性解放大潮。雖然局麵冷酷到連在校園內公開場合的KISS,也可能麵臨著要接受嚴重的可能是開除學籍的處分這一危險後果,但是萬千躁動不安的生理需求和真摯的春情,憑借著改革開放的大趨勢,最終還是徹底衝垮了“奉旨禁欲”建構起來的諾曼底防線。當性解放憑借著改革開放的大潮席卷黃河兩岸、南北二京之時,那些手持著“奉旨禁欲”招牌的保守勢力簡直就像是在念著“刀槍不入”而衝向八國聯軍的洋槍洋炮陣地上的勇士們一樣,其勇可賈!其心可歎!其智可憐!其蠢不可及也!
唉,夜來風雨聲,瓜破知多少。
知向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