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正教授的學術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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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幻現實主義長篇小說(上卷):《獨 釣 寒 江 雪》14

(2016-05-19 08:29:20) 下一個
                                                                       十二
 
 
 
12月29日,幾個元元她們班的老同學在教學樓前的廣告板上貼出了準備自發地組織一次送別活動的小告示。你們大一的自然和她們班的來往不多,認識她的人也屈指可數,你相信你是大一中唯一和她說話最多的人。
下午四點。
正是宿舍裏人員比較少的時候。你來到她生前住的學32樓女生宿舍,想找她同宿舍的師姐們問問送別活動的時間地點。
坐在傳達室內的是一位四十多歲模樣身材健壯的中年婦女,你那像狗一樣敏感的嗅覺立刻知道了:她眼下正處於“見紅”時期。
唉,哪壺不開提哪壺!
那也沒辦法!
看起來現在想躲是不可能的!
除非不找她辦事!
你隻好硬著頭皮走過去,向她申請進女生樓,去201房間找屈曉嵐的同學。在你填好會客登記單後,她用那雙明察秋毫的眼睛,把你上下左右仔細地打量了一遍,最後用她那冷漠而嫉妒的目光緊盯在你的臉上,當她從你那滿臉的悲傷和懊惱的表情上確認出此刻你身上肯定沒有帶著小廣告或避孕套(甚至連你一向自豪的性器官也不知道被你掖到內褲的什麽角落正冬眠著呢)之後,就放了你一把。
你上了樓,穿過燈光昏暗又微微散發著廁所傳出的獨有的氨氣氣味的樓道,直奔201號宿舍。
在緊閉的房門上發現貼著一張小紙條,你睜大眼睛終於很吃力地看清楚了那上麵書寫的內容是:
“本室暫無人居住,請勿敲門打擾”。
怎麽會沒有人居住了呢?
才幾天呀,就物是人非到了這個地步。
內心中有股無名的酸楚感覺漸漸地浮上你的心頭。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
你想。
走吧?又有些於心不甘。
轉念一想,你決定敲敲201號宿舍對麵那間202號宿舍的門。
“有人嗎?”
你敲敲門,問了一聲。
“誰呀?”
裏麵有人答。
“我,大一的。”
你說。
“你找誰?”
裏麵有人問。
“我想問問開送別會的事。”
你答。
一問一答戛然而止。
靜靜的樓道和凝固的空氣彌漫在你的四周,你幾乎可以聽到自己的血液在體內汨汨地流動著的聲音。你低著頭,仿佛一下子墜入了童話中那個讓人恐怖的白發魔女的宮殿中,等待著一個遊蕩了千年還不能轉世的女鬼的判決和召見。
簡直像是讓你等待了一個世紀的光景,門靜靜地開了——
最先映入你眼簾的是穿著厚厚的紅色大絨棉拖鞋的一雙腳。等你慢慢地抬起頭和她對視時,刹那間,時光又立刻被倒回了幾個月以前,又驚又喜的你看著她上嘴唇右側的那顆美人痣,張著嘴半天說不出話來。
原來開門的是讓你那麽印象深刻的一張臉!
沒錯!正是那張臉!
正是那個人,她!
“你、你啊,是你呀,對吧?”
“噢,是你呀?進來吧。”
“怎麽會是你?”
“你買了那本《晚霞消失的時候》了嗎?”
“你該不會真地罵過我是色狼了吧?”
“有證據嗎?我心裏怎麽說誰怎麽會知道呢?”
“你心裏怎麽說,我還真是不知道。可是你心裏把我稱作‘鬼子’絕對沒有誇大的意思吧,我相信你身邊的‘鬼子’絕不止我一個。”
“你不是說要問送別會的事嗎,進來談吧。”
居然是她!
怎麽會是她!
不是說“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嗎?瞑瞑之中,為了安排你和她之間的這場意外重逢,黃泉路上一個殘忍的魔界導演(難道是那個叫“尚措佳貢”的活佛?)指揮著一個天真、善良而美麗的女孩匆匆忙忙地跳了樓,這才使你這個已經日夜兼程地狂奔了幾個世紀的多情鬼,終於在今天晚上趕上了和她的第二次邂逅!
短短幾秒鍾的時間,你那悲傷和懊惱的情緒一下子因為無意中和“花姑娘”的相會而立刻煥然一新,你又找回了“衝溢著你周身上下的大小性器官”這一美好感覺。
走進女大學生宿舍,你卻還是第一次。盡管如此,你那鷹一樣的視力和狗一樣的嗅覺,早已經把屋裏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的了。上下鋪四張床住八個女生,使屋子顯得有些狹小。用“亂七八糟”來形容大四女生的宿舍絕對沒有一點過分,說不清是新奇感還是滿足感漸漸地浮上了你的眼簾:
 
白色的牆壁上貼著大小不一的各類男女影星照片,在連接門框和窗戶的一根細鐵絲上掛著一排剛洗過的五顏六色的女性內衣,地上和牆邊堆放著的是款式各異的大小皮鞋和拖鞋,零零星星的幾把鞋刷子正東倒西歪地匍匐在床下……一時間202號宿舍對你這個處男的眼睛來說,就如同一個剛剛生完孩子的子宮,在那裏麵每時每刻都在替你觀察著記憶著為你包容著頤養著你那朝思暮想神不守舍的“花姑娘”!
 
嗬嗬,“花姑娘”的窩!沒有小橋流水人家,也沒有古道西風瘦馬,更沒有枯藤老樹昏鴉。可找到她了,你日夜思念已經好久好久的她,原來就住在這麽樣的一間宿舍裏。對你來說閨閣呀繡房呀、還有那坤寧宮啦慈安殿啦、以及什麽漱芳齋吧瀟湘館吧……那種十分的陌生和十二分的神秘簡直就是女孩身體的符號象征,總是讓你感到無限茫然、又感到無限憧憬……
眼下宿舍裏隻有她一個人。
端著她遞給你的一杯白開水,你和她對坐在宿舍內唯一的一張書桌的左右兩端,像是隔海相望的鵲橋會上的一對男女,是那麽熟悉,又是那麽陌生……
金風玉露一相逢,更勝卻人間無數。
那天晚上,那種感覺。
——真棒!
幾秒鍾的對視之後,她問:
“你怎麽認識的元元,該不是又和她搶著買哪本書了吧?”
她那嘲笑的語氣時隱時現又若有若無的,簡直是在報複你那曾經利用直勾勾的眼神來強占她的容貌的貪婪行為。
你試著叉開她的問話:
“你可真逗,這話你再問一次我就該叫你‘祥林嫂’了。你難道沒有聽說過這句話:‘前世五百年的修行,才換來今生的擦肩而過’?我能認識她,那是我前世修行多年的結果呀。”
“真會說!那你和我認識又是你哪輩子修行的?你不想說我也能猜出七、八分來。好吧,那我就不問了。你想來參加我們班的班葬會嗎?”
“對呀,我正是為了這事才來這裏的。沒想到會碰上你,真是和你有緣。”
“得了吧,我才不要相信你的那些鬼話呢,你說說看,你和誰沒緣呀?”
“我傷心的正是這一點。我和叫圓(元)的人反而沒緣,也許和叫方的該有緣了吧?”
“和姓方的有緣,你就不怕她妨你嗎?”
“妨我?那叫命硬尅人。我奶奶說過‘不尅不成夫妻’,怕啥?”
“去你的,還美死你了呢?都什麽年代了?看不出你還挺迷信的呀。”
“我向毛主席保證我不信。”
“嗬嗬,你還挺會給自己找台階下的。我叫辛海瀾,你叫我方方吧。”
“叫你方方,那我還叫正正呢。辛海瀾,是心海微瀾嗎?”
“那是我爸給起的名字。跟你說正經的呢。我小名就是叫方方呀。”
“真的嗎?我可以馬上給自己起個筆名就叫正正好了。”
“你還裝!我勸你還是再去書店裏看看去吧,或許還有什麽機會正等著你呢。”
“我其實是姓禾的,叫禾尚。你就叫我……”
“我就叫你花和尚吧。”
“這成什麽了?方方正正花和尚。”
“嘿嘿,方方正正花和尚。哎,這是個上聯呀。我給你配個下聯吧。”
“得了吧,還‘寂寞寒窗空守寡’呢!”
“不許瞎說,我可還是你師姐呢,也不空守寡。”
“那我可不是‘花和尚’,保不準哪天一覺醒來,突然發現我已經被人指定為轉世靈童了。哎,你畢業後的去向定了嗎?”
“那還用說,出去。你一定聽過這句話叫:‘你別無選擇’。我們高中時就是同學,剛上大一他就找個機會出去了,已經在那裏等我了。”
“你能保證簽證?”
“先辦留學看看,不批的話就想結婚辦陪讀。這總行吧?”
你們天南地北地談了一個多小時,直到吃晚飯的時間了,你才告退。
回到宿舍,你迅速打開日記本,寫下了這些滿以為還算有哲理性的話:
 
十二月二十九日。陰。有風。周二。
 
居然和“花姑娘”重逢!
雖然隻是幾個月之前和她在書店中見過一次,可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了我。
嘿嘿!這就叫魅力。
我沒忘記她。
她也沒忘記我。
作為自然界的靈長類動物,人類最痛苦的莫過於無法準確地預知自己的未來。
這簡直就是對有著“萬物之靈”和“眾神之車”稱號的人類的莫大的諷刺了!
上帝這個喜歡追求對稱美學原理的平板設計大師,他在創造人類時突出體現了人體
外在的左右對稱性,而全然忽視了對稱給人類身體帶來的不適應的程度:因此,你
的左眼永遠也無法爭取到哪怕億萬分之一秒的短暫時間去正視一下和它同樣辛苦、
忠誠而可靠地為你工作著的那隻右眼。從這個意義上說,人類對未來所做出的任何
形式的預測,都是徒勞而無功的。因為現在和未來的對稱,猶如自然界的左右眼,
它們處在相互平衡和相互對稱的兩個世界裏。在我認識元元的時候,我根本也沒有
意識到:她隻是我和“花姑娘”再次相會(果)的一個契機(因)。當我和元元
一開始說話時,通向和“花姑娘”相會的多米諾效應,就已經為我倒下了第一
張骨牌……這使我有了幾分茫然,又有幾絲驚恐。我從來沒有想到:我和她之間的
這點緣分,居然是一個美麗女孩的生命換來的!
真的嗎?真的是那個叫什麽“尚措佳貢”的活佛這樣為我安排的嗎?
那也太殘酷了點!
對了,“花姑娘”的真名叫辛海瀾,小名叫方方。辛海瀾,多好聽的名字!
能起這麽有詩意的名字,她爸怎麽也夠師大中文係本科畢業的水平了。
發現敵情:辛海瀾有了一個他,是她的高中同學,大一出國後目前正在美國一
家破大學裏留學呢。就這號人也配出國?真給偉大的中國人民丟人。
 
寫完日記,你脫衣上了床。人雖然躺下了,可卻還是覺得思緒萬千的,翻來覆去的睡不著,不停地在想,想的是什麽呢:
元元走了。
她去了另一個世界。
留春不住,費盡鶯兒語。
滿地殘紅宮錦汙……
你本來是想給她送行的,卻怎麽也沒想到會在這個節骨眼兒上重逢了久違了的方方,那個曾被你用直勾勾的色眼好好地獵豔麗了她好幾秒種的“花姑娘”。
瞑瞑之中好像誰一直和你在開著搭錯車的玩笑。
“鋤禾”老祖在一下子得到了“端午”和“當午”兩位姑娘之後呢,“端午”姑娘卻又很不幸地死了,連同肚子裏的孩子。就如同現在的你,失去了元元,又見到了方方,雖然她已經名花有主了。但是誰又能保證結果呢?雖然你很嫩。很沒有知識。也很沒有力量。元元那邊跳出來一個“先知先覺”的“默哈穆德同誌”,他揮動著有知識又有力量的鹹豬手,隻一下就把元元“那穿著蘋果牌牛仔褲十分性感而美麗的屁股”趁勢拉“在了他的大腿上”,封殺了你的單相思。方方這邊卻埋伏著一個站在大洋彼岸的天堂裏拿著丘彼特的弓箭正不停地瞄準著她的那個boyfriend。你承認“默哈穆德同誌”比你更有知識更有力量,而大把的美元和綠卡,也比你口袋中的那幾張毛票和學生證,更是不知道要堅挺多少倍!然而,美國大使館的一張簽證比方方所神往的那張結婚證,不知道還要神聖和實惠多少倍呢,在改革開放初期的中國社會人們的眼中,它簡直就是飛往天堂航班的一張飛機票啊。在方方還沒有踏上登機坪之前,你當然是有資格有機會接近她的。簽證嘛,不批最好,最好不批。老美有什麽呀?更別說那些說著一口洋涇浜英語的假洋鬼子了,不就是有幾個臭錢嗎?!美元又算是哪路的求愛資本呢?女孩看了真的會那麽動心嗎?TNND,美元再堅挺也不如你褲襠裏的鳥堅挺!
唉,今天最大的收獲是:無意中你居然重逢了那個“招蒼”姑娘,辛海瀾!
此刻正在心海微瀾的肯定是你了。
 
終於到了“班葬會”的那一天。
12月30日周三上午十點。
海澱區火葬場遺體告別室。為了安定學生的情緒和思想,鄖老師和賈老師也親自趕到了現場。他們二人一左一右地架著早已經失去了血色和哭泣的表情的元元的母親,將整個遺體告別室布滿了哀怨和凝重的氣氛……
這時候,麵無一點表情的你跟在方方的後麵,慢慢地走到元元的遺體跟前。
這是你最後一次仔細地端詳元元的臉。
你看著元元姑娘的臉:
 
也是那樣蒼白而沒有一絲的血色,兩眉因為頭先落地而顯得有些挫痕,雖然已經被殯儀館的美工做過了特殊修飾,但是畢竟額麵骨在巨大衝擊下的破碎已經不可能完全得到修複,因此還是殘留幾處微小的凹痕。一頭濃濃的黑發已經被洗淨了血跡而顯得更加黝黑發亮,刻意上了層淡妝的臉上掩蓋住了那昔日神往革命、神往上街的天真無暇的表情。
 
你怎麽也沒有想到:那麽熱情而陽光的、鼓勵你和她一起上街的人,卻先你而去。
走在你前麵的方方一伸手,把一條鮮紅耀眼的紗巾蓋在了元元姑娘的臉上……
“那是她最喜歡的東西了。她和我要過很多次,我都沒舍得給她。”
方方在你耳邊偷偷地說。
你說:
“人已經死了,而關於靈魂的有無問題卻困擾了我們這些活人好幾千年!至少我希望元元是有靈魂的。”
刹那間,你感覺元元姑娘的身體像是一隻丹頂鶴,從靈床上向上竄了起來,向著西天極色淨土疾駛而飛,轉瞬即逝……
自始至終,你們誰也沒有見到過那個“默哈穆德同誌”露一下麵,連個安慰或者懷念的信函什麽之類的也沒有。他躲到哪裏去了呢?他現在悲痛嗎?如果他一點也不悲痛,那他一定又在當他的“處長”了吧?如果他很悲痛呢,該不會又是正在什麽地方繼續上演著“化悲痛為力量”吧……但是,這些已經不重要了。
——對你來說,從現在開始最重要的是你和方方的關係。
在接下來的兩個多星期裏,你們幾乎每天都要有事無事地見上一次。
到了周末那還用說……
正是“聚散苦匆匆,此恨無窮”。
但是,你常常搞不清楚:是你在幫助你的女朋友利用那個假洋鬼子想辦法出去,還是你在照顧和安慰那個假洋鬼子的正等待出國的女朋友?而方方則似乎對你欲擒故縱忽近忽遠的,她一會兒以師姐的語氣與態度,對你加以教誨和指導;一會兒又以你的女朋友的姿態與身段,和你保持著親密和友愛。雖然對愛情具有了豐富的理性知識和旺盛的生理本能可卻一直缺乏真正意義上的愛情實踐的你,在短短的十幾天裏,一時還根本無法操控這一假中有真、真中有假的比較複雜的三角愛戀關係,但是你們在一起雙方都感到了久違了的喜悅和舒暢。畢竟從那次相遇到現在重逢已經有了將近半年的時間。
就像是已經斷了線的風箏,突然遭遇到一場本來不該發生的悲劇,把線和風箏又重新連接了起來。而且連接的是那麽的天衣無縫!那麽的鬼斧神工!除了命運和緣分的神奇力量之外,你真的還不知道該怎樣理解你和她之間的這段離合。當萬能的上帝為了向世人證明他的萬能正在日夜加班加點、廢寢忘食地趕製著一顆連他自己也舉不起來的大石頭時,而操縱著命運和緣分的那股神秘力量,那個叫“尚措佳貢”的活佛,憑借著他的神通和亡靈,已經把你和她又重新拉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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