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12月23日周三中午四點半,外麵開始飄起了飛飛揚揚的雪花。
你走進西食堂,看著擁擠著排對的買飯人群,你開始四下尋找著,希望可以發現一個你認識的同學,就可以借個光,不用排那麽老長的隊。
一眼掃過去,你突然發現了站在一列排隊買飯人群的元元;此刻的她,正目光發呆地直視著前方,消失了以往那迷人的微笑,不知道再想些什麽。
你趕緊走了過去,和她並排站在一起,然後對著微微一笑。可是,讓你感到意外的是:她居然沒有任何反映,還在陷入深深的沉思中。
“你怎麽了?”
你加大了嗓門問她。
元元這才如夢初醒般的緩過神來,看著你淡淡地說:
“沒什麽。就是覺得鬱悶。”
“是嗎?你先找個座位坐著,飯,我給你買吧,想吃什麽?”
“你真好,和你一樣吧。”
元元轉身離開了隊列。
當你端著兩份排骨飯、兩杯可樂轉身在餐廳的座位中尋找著她時。你還是隻一眼就發現了她的所在:
她又坐在餐廳的一角開始發呆了,如同一尊雕像。
你走過去,把其中一份排骨飯和一杯可樂放到她桌前。這次,你和他並排坐著,幾乎是肩貼著肩了。
“你挨整了嗎?”
你開門見山地問。
“嗯。”
她應了一聲,端起可樂,喝了一口。
“和你有什麽關係?我們全是兵啊,他們怎麽不問金老師?”
你又問。
“唉呀,我特煩,你別問了。讓我安靜一會兒吧。”
她說著,放下了端起的杯子。
“你一定遇到什麽大事了?快告訴我吧,我肯定可以營救你。”
你看著她的臉,剛毅地說。
她微微轉了轉臉,仔細審視了一下你的表情,說:
“鄖書記和龍書記同時找了我。”
“然後呢?”
你問。
“有人向學校舉報我。”
她淡淡地說。
“哦,誰這麽缺德,舉報什麽?該不會是咱們係的賈老師幹的吧?”
你問。
“龍書記讓我寫檢查,深刻檢討‘全麵西化,廢除漢字’的主張。還有批判自己的資產階級生活作風問題。”
元元開始在臉上堆出的是一絲苦笑。
“什麽?讓你檢查?這話又不是你先主張的,為什麽找你寫檢查?那金老師怎麽說?”你急切地問。
“他讓我先把一切全攬下來,說‘不然的話’,他‘過不了這一關’。”
她答複說。
“哦,我知道了!我全知道了!可是你過的了這一關嗎?龍書記可以從思想觀點、道德好壞、還有他們最擅長的生活作風三個方麵來整你呀?你受得了嗎?”
你越發地焦急起來。
“我早想好了,大不了我……”
元元看著你的眼睛,表情堅定地想說什麽又停了下來。這時候你驚訝地發現她眼中不知何時已經充滿了淚水,隻是強忍著沒有流出來。
“你絕對不能死,你一死可就永遠也說不清了。至少我可以作證,那些話是開動員會的那天晚上他親口說的。”
你勸說著她。
“我是那次動員會的組織者,我是怎麽也逃不掉責任的。再說,你作證?你才剛剛入學就想被開除?別犯傻了,謝謝你!我知道你是真心的。要是時間永遠停在我們認識的那一天該多好,唉,可惜你的肩膀太嫩了,還沒有力量保護我……”
元元看著你的眼睛,目光中多了幾分的深情和回憶。
聽完這些話,你立刻仿佛明白了什麽似的,難怪那天她說你“還不太成熟”呢。原來你隻是個小男人而已,你的肩膀還不能成為女人的避風港。一個成熟的男人,除了必須具有厚實而豐滿堅硬的肩膀之外,他的剛毅和勇氣、還有他的廣博的社會關係更必須是女人永遠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力量之源。隻有愚蠢的處女才會自以為得意地幻想著那美麗的臉蛋和性感的腰軀才是她在社會上風騷的資源,而一旦她明白男人的肩膀才是她闖蕩世界的最佳靠山時,她就已經實現了從處女向少婦的身份轉換。
現在,剩下你一個人坐在餐廳裏呆呆地陷入了沉思……
不知什麽時候,元元已經走了。
“可惜你的肩膀太嫩了”。
元元的這句話深深地刺疼了你的內心。你逐漸意識到在如此厚重的曆史和殘酷的現實麵前,你還能不被別人掠奪走的隻是你一直不想使用的一個悠久的權力,那就是“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