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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張舊照片背後的故事

(2016-05-04 20:35:50) 下一個
近日,小學同學在微信上轉發了一張60年前的舊照。那是全班同學在班主任張靜老師帶領下,在外灘與東海艦隊水兵叔叔們的合影。從集體照上,我很快找到了自己,不僅因為我的個頭臉型,還因為我穿的那件橫條毛背心。幾乎是同一時期,我還有一張穿著同一件毛背心的照片,而那張照片的背後還有一個我少年時代的故事。
那是1960年吧,我被學校派到中福會少年宮做接待外賓服務員。年底的一天,我們正在為慶祝元旦排練合唱《為人民服務真光榮》,輔導員老師點名把我和其他幾位小夥伴留下,告訴我們有個和蘇聯小朋友新年聯歡的任務。
次日,大客車載著我們一行去了衡山賓館。原來我們要同住在賓館裏的蘇聯專家的孩子一起聯歡。看完節目表演,坐在我旁邊的卷發、藍眼男孩拉著我的手往外走到電梯前,原來他邀請我上他家玩。一進門,男孩就拿出他的玩具槍、跳棋和中國連環畫,我倆並肩坐在地毯上玩了起來。雖然語言不通,但是我倆一邊看連環畫,一邊用手勢比劃、用聲音模仿,玩得非常開心。男孩的媽媽在一旁看著我倆如此投緣,就叫來了攝影記者在客廳裏給我倆合影。時間到了,輔導員派人來叫我,我倆依依不舍,臨走他媽媽拿出一袋巧克力糖和夾心麵包讓我帶上。
 
第二年的春天,當我從輔導員手裏拿到這張合影照片,看到背麵的俄文題詞和中文翻譯時,才知道男孩名叫雪廖沙。我小心翼翼把這張照片和在少年宮接待外賓時得到的蘇聯紀念章放在一個月餅鐵盒裏,不時拿出來看看,想象著過一年還能再見到他。我根本不知道,實際上1961年在上海的蘇聯專家已全部撤離回國。
不久,中蘇關係惡化公開了,反修的聲音壓倒了當初兄弟般的中蘇友好,再後來文化大革命爆發了。當初美好的記憶慢慢地被擠到角落,漸漸封存起來了。文革掃四舊時,家裏解放前的照片大多被毀棄,撕碎衝進馬桶裏。而我那張合影一直由我珍藏著。直到1967年寒假,在清華建築係上學的哥哥串連回滬。他知道我還保存著這張合影照片,很嚴肅地對我說,蘇聯是修正主義,你保存這種照片,將來要被懷疑裏通外國、蘇聯特務的,還是把它撕了。我聽了很不理解。兩個小男孩的純結友誼,怎麽會扯上"裏通外國"的政治罪名。不過,哥哥在北京親眼目睹了太多類似的飛來橫禍,他的擔心不能說是杞人之憂,他也是為我好。
於是我很不情願地用剪刀把我同雪廖沙剪開,隻留下了他搭在我右肩上的五個手指。有他身子的一半被撕掉了,而我的一半連同他的右手指就夾在書中,藏在亭子間的書櫥裏,直到今天。
每當我看到這半張照片,我就會隱隱心痛。心痛自己沒有能夠保存這份少年時代跨國友誼的象征,心痛自己小小年紀,普世的人性就被周遭充斥的階級、國家與主義間你死我活爭鬥的政治"魔性"所摧殘、所扼殺。如今半個多世紀過去了,步入老年的我真的好想去俄羅斯找雪廖沙,想對他說聲對不起,想從他那裏找回那張完整的照片。但是茫茫人海又如何能找到他,也許我應該先去外灘的俄羅斯駐滬領事館問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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