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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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6-08 13:59:53) 下一個

“過來,丫頭,”老太太漫不經心地說,“這個男人為你而來。”

女人走到老太太跟前,低頭合手站著。

“你準備好了嗎?”老太太問。

女人像回聲那樣慢慢地回答,“準備好了。”

王龍第一次聽到她的聲音,趁她站在他前麵,看了下她的後背。她的聲音正好,不大不小,平和不暴躁。她的頭發整齊平滑,她的衣服也幹淨。然而當他看到她不裹腳時突然有些失望,可是他不能沉思,因為老太太正和看門人的說話:“把他的箱子搬到門外去,請他們走吧。”然後她對王龍說:“我說話時你站到她旁邊。”當王龍走上前去她對他說:“這個女人十歲時來我們家住到現在二十歲。我買她那年大饑荒,她父母沒有吃的逃到南方,他們從北部山東來然後回去了,我不知道更多他們的情況了。你看她有強壯的身體和她那種方臉型。她會在田裏為你幹好活兒,取水和其它一切你希望的事情。她不漂亮,但你不需要一個漂亮的女人,隻有沒事幹的男人才需要漂亮女人來消遣。她也不聰明,但叫她做的她會做好,而且她脾氣好。據我所知她還是個處女,她不夠漂亮,即使她不在廚房做事,也不吸引我的兒孫們。如果有什麽事的話,隻可能是和男傭人,但有那麽多漂亮丫鬟在院子裏跑來跑去,我懷疑有誰看上她。帶上她用好她。她是個好丫鬟,雖然有些慢和笨拙,如果不是在廟裏許願添丁積德,還自己留著用呢,她在廚房裏做的不錯。如果老爺們不要而有人要我的丫頭們,我就把她們嫁出去。

然後她對那個女人說:”順從他,給他生個兒子,更多的兒子。把第一個孩子帶來讓我看看。“

”是,老夫人,“女人順從地說。

他們躊躇地站著,王龍特別窘,不知道他是該說還是不該說。

”好,走吧,你們走吧!”老婦人不耐煩地說,王龍迅速鞠躬轉身走出去,女人跟在他後麵,看門人肩上扛著箱子跟在她後麵。他把箱子在王龍回來找籃子的房間裏撂下,不願意再扛了,沒說一句話就消失了。

然後王龍轉向女人,第一次看著她。她有一張方方的顯得誠實的臉,鼻子短而寬黑鼻孔大大的,她的嘴大得像臉上劃開了一條口子,她的眼睛小小的,黯淡的黑色,充滿了一些無法清楚表達的悲傷。那是一張貌似習慣性地沉默不語,好像即便想說也說不出話來。她耐心地被王龍看著,沒有羞澀沒有反應,隻是簡單地等他看完。他看到,她臉上真是沒有什麽漂亮的地方 --  一張褐色普通病態的臉。好在她那暗黑的臉上沒有麻子,她的嘴唇也不豁開。他看見,在她耳朵上戴著的是他買給她的鍍金耳環,在她手上戴著的是他送給她的戒指。他轉過身暗暗大喜。真的,他有了自己的女人!

“這是箱子和籃子,”他粗聲粗氣地說。

沒說一句話,她彎下身把箱子的一端放到肩上,試圖站起來,卻被重量壓得踉踉蹌蹌的。他看著她做這一切,突然他說:“我來拿箱子。這是籃子。”

盡管他穿著最好的長衫,他把箱子移到了自己背上,她,依然不說話,拿起了籃子的手柄。他想象著他要穿過幾百個院子,他的身影在重負下可笑的樣子。

“如果有邊門 - ” 他呐呐地說,她想了會兒後點了點頭,好像她無法太快明白他在說什麽。然後她帶路,穿過一個長滿野草的水池不通的廢棄的院子,在彎彎的鬆樹下有一個古舊的圓門,她拉開門閂,他們穿過這個門來到街上。

有一二次,他回頭看她。她勤快的大腳穩健地跟著他,好像她這輩子曾經在那裏走過,那寬寬的臉上毫無表情。在城門下,他有些猶豫地停了下來,用一隻手在腰帶裏摸索剩餘的便士,用另一隻手扶穩肩上的箱子。他拿出二便士買了六個小小的綠桃。

“拿著這些,你自己吃吧,”他粗聲粗氣地說。

她像孩子那樣地貪婪地抓住桃子,把它們攥在手裏,沒有說話。當他們走在田埂上他再次看她時,他看見她小心地啃著桃兒,但當她看到他在看她時,她再次用手蓋住桃子,摒住下巴一動不動。

就這樣,他們一直走到農田西邊的土地廟。這座廟很小,還沒有男人肩膀高,是用灰色的磚塊造的,房頂蓋了瓦。王龍的爺爺曾經也在王龍現在生活的土地上耕作,他用他的獨輪車從鎮上拉來磚塊建了這座廟。牆的外麵塗了石膏,收成好的年頭,雇了村裏一個畫匠在白石膏牆上畫了山和竹子的風景畫。但是幾代的風雨打在這畫上,現在隻隱約剩下像羽毛陰影般的竹子,而山已經幾乎全沒了。

在土地廟的屋簷下緊貼著兩尊小小的嚴肅的泥塑雕像,是用土地廟周圍的田裏的土塑成的土地公公和土地婆婆。他們身披紅色和鍍金紙質長袍,土地公公還有稀疏下垂真毛做的胡須。每年新年時,王龍的父親會買來一些紅紙,細心地剪貼好新長袍,為這對神像穿上。每年雨和雪打進來,夏天的太陽照進來,就把長袍毀壞了。

就在這時刻,長袍依然還新著,因為新年才開始,王龍很為他們的靚樣感到自豪。他從女人的臂彎裏拿過籃子,小心地在豬肉下麵找他買的柱香。他很焦慮生怕它們斷了,那樣就意味著凶兆了,還好它們是完整的,他把柱香找出來後,把它們並排插在神像前的香灰裏,這灰堆是別人燒香時留下的,因為所有鄰居都拜這兩個小神像。然後他摸出燧石和鐵,拿一片幹葉做火種,他點著了香火。

這個男人和女人在他們的土地神麵前站在一起,女人注視著香柱的頭由紅變灰,當香灰太厚時,她探身靠前,用食指把灰彈去。然後,好像對自己的做法有點害怕,她迅速傻傻地看了王龍一眼。他有些喜歡她的這個舉動,好似她覺得這個香火屬於他們兩個的,這是個結婚的時刻。他們默默地站在那裏,肩並肩,看香柱漸漸燃盡變成香灰,然後因為太陽漸漸西沉了,於是王龍又肩扛箱子,他們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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