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的詩

(一)
 

從前有位詩人，一位不同於別人的詩人。都說人心是肉長的，這位詩人卻長著一顆木心。

從前有首詩，叫《從前慢》，是木心寫的——
 

記得早先少年時，大家誠誠懇懇，說一句，是一句 

清早上火車站，長街黑暗無行人，賣豆漿的小店，冒著熱氣 

從前的日色變得慢，車、馬、郵件都慢，一生隻夠愛一個人 

從前的鎖也好看，鑰匙精美有樣子，你鎖了，人家就懂了
 

(二)
 

從前的詩，似有缺失。意猶未盡，有含蓄；話不說完，留餘地。就像中國畫，大片留白，任人想象。

讀著這首從前的詩，會聯想到一些從前的事——
 

從前小。世麵小，排場小。一方池塘，一眼老井；一壟田地，一片村落。從前的武昌城也小，出了大東門，就是長春觀；荒郊野外，寺小廟小。

從前少。事兒少，鬧騰少。學童書包裏的本本少，碗櫥裏的膽固醇也少。吃過晚飯，大人出門少；夜未央，一家老少早睡了。

從前藍。天也藍，水也藍。水天一色，白雲緲緲。多瑙河的旋律是幽藍的；哢嘰布的衣裳是靛藍的。伍伢在長個兒，隔年換件嶄新的藍棉襖。

從前土。土特產，土腥味。洪山寶塔下，有一方淨土，出產的紅菜苔，帶有難忘的鄉土味。菜市場裏，土雞土鴨土豬肉，褐色的土雞蛋，也不貴。房前屋後的土場子，放學的孩童撒了野。金山和癩子打撇撇，大環和小環跳皮筋。天黑回家裏，大人揚起雞毛撣，打落一身塵土。

從前走。近也走，遠也走。路上行人走得暢，不堵車。上班上學，說走就走。大水哥紮起綁腿，翻山越嶺；他長途行軍，也靠走。

從前紙。紙上寫，紙上讀。守門的鍾大爺，戴著老花鏡看報紙。街上走過的紙傘，手中搖著的紙扇，屋簷挑著的紙燈籠，天際掛著的紙風箏，編織出一道道紙紮的風景。思念和牽掛，都寫在紙上；千裏鴻雁飛兩地，一紙家書抵萬金。

… … … …

(三)
 

從前，詩，是高大上；詩人，倍受尊敬。

從前的詩，有情調。讀起來，有不一樣的感覺。喜歡閱讀的朋友說：從前的詩，經典持久，讓人回味，讓人願意珍藏。

從前，誰的枕邊沒有一個小本本？有的還是手抄本，摘滿了佳句或妙語。

從前的北大文科高才生，如今在北美的學長兼同事Limeng先生，上周在WeChat上曬出一本線裝唐詩三百首。他談到，大學時，常去北大三角地書店買書。這本唐詩三百，一直躺在枕邊。睡前翻讀幾句，懷著美感，進入夢鄉。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到大學畢業。他似乎餘興未盡，一連幾天，貼出近來重讀唐詩的一個詩評係列。我尤其欣賞他對王維的樂府詩的解讀，回帖說：摩詰，詩林禪師也。以詩說禪，意境深邃。吟罷三日，餘思未央。
 

(四)
 

與此同時，我在尋找徐誌摩，終於找到這首被譽為“新月派”代表作的《再別康橋》。我輕吟淺唱，小心翼翼地捕捉徐誌摩的風格——
 

輕輕的我走了，正如我輕輕的來

我輕輕的招手，作別西天的雲彩

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陽中的新娘

波光裏的豔影，在我的心頭蕩漾

… … … …
 

從前的詩，像這首《再別康橋》，也許不盡完美，卻有時差，一種讓人穿越到往日時光的情緒。
 

(五)
 

從前的詩，讓人懷舊。

抄幾行從前的文字，湊成一首不算詩的《懷舊》，作為結語——
 

找一處無人的角落，讀幾行從前的詩

好讓浮躁的心，安靜地懷舊
 

一樁往事，一件原物，一張舊照，一方故土

回首一顧，眼前一亮，會意一笑，心頭一熱
 

懷舊，一種心神遊弋、恍若隔世的反應

懷舊，一種揮之不去、曆久彌新的時差 
 

懷舊，讓迷失的靈魂回歸自我

懷舊，讓漂泊的故人不忘故心
 

故人惟故心

懷舊易潸然